他一下抬起头,脸上是显而易见地错愕:“关门……我还以为你走了。”
“快回去躺着。”我赶他上去,抽纸巾压了压头发上的水,“你不是要吃糖吗,我给你去买糖了,外面下好大的雨。”
“……我说要吃糖?”他爬到一半,疑惑地回头。
“不然我大半夜没事做跑一公里锻炼身体?”
我顺便还在药房买了退烧药和体温计,但体温计是水银的,我没操作过,就算售货员说放在舌头下面就行,我还是有点担心,把超市袋子扔上床让摩川自己吃后,就开始坐下面查各种水银体温计的使用说明。
头顶上方传来塑料袋的窸窣声,过了会儿,我听声音停了,拿着药和水再次踩上椅子。
他吃了药,抬着微微泛红的双眼,小声对我说了声“谢谢”。
我的心在那一刻像是被什么东西勾了下,有点酸,有点涩,还有点痒。
“测个体温再睡。”我慌忙下地放好杯子,拿了体温计上去,“这个要压在舌头下面,千万不能咬,里面是水银,会中……”
我话还没说完,摩川就拿过我手上的体温计塞进了自己嘴里。
“我知道,我们那儿都是这样的。”他含着体温计躺回了床上。
两分钟一到,我拔出来看了眼,398c,没到40,但也挺高的了。
东西不吃了,放床上碍事,我寻思着替他把塑料袋拿下去放好,刚动他就一下子抓住,从里面掏了什么东西放在枕边。我一看,是卷太妃糖,再看塑料袋里,蛋糕巧克力,他一样没碰,就吃了几粒太妃糖。
“其它不要了?”我问。
“嗯,这个就够了。”他缩回被子里,将自己裹紧。
我懒得回去,干脆在严初文床上凑活了一夜。
可能是白天睡太多了,又或者那些糖起了效果,熄灯后,摩川反而有了精神和我说话。
“摩川这名在你们层禄有什么深层含义吗?”聊的东西也没什么方向,就瞎聊。
“摩川,梵音aakara,谓之‘我所’,意为身外所有物。我与我所,便是全世界。”摩川的声音没多会儿从对面传来。
我听不太懂,但能感觉到挺厉害的:“酷!你这名字多有文化,不像我,我可烦死我的名字了,又难念,又无聊。”
胤,传承之意。柏胤这名字连在一起,大抵就是柏家子孙的意思。
聊着聊着,我有些犯困。
“话说,你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一开始。”
我打了个呵欠,闭上眼,意识很快飘散开来:“大一开学没多久,我来寝室找严初文……那次?”
他许久没有回复,我以为他是睡着了,便也放心任由意识游离。
“无论……哪一……”进入黑甜乡的上一秒,他的话断断续续飘进我耳里。
摩川那药,煮了得有个把小时,煮得满屋子药香四溢,端上来时,黑漆漆一碗,比我姥姥以前用来染白头发的染发膏都要黑。
“捏住鼻子喝下去,明天就好了。”我往后退一点,摩川就把碗往我跟前更送一点。
我抵住床头,咽了口唾沫:“你先等等,让我缓缓,做会儿心理准备。”
接过他的药,我连做几个深呼吸,眼一闭,把整碗药灌了下去。
这药一喝下去根本没法儿停,一停舌头就琢磨出味儿来了,一琢磨出味儿,身体就开始自发地排斥这种剧毒一般的味道,所以连换气我都是喝完了再换的。
喝完了,我捏着碗趴在床边濒死般地喘息,正苦得怀疑人生,视野里猝不及防出现了一颗糖,一颗太妃糖。
顺着糖往上看,摩川坐在床沿,表情竟然可以称得上是“温和”的。
“压一压就不苦了。”说着他把糖往我面前又递了递。
他好像在扮演“频伽”哄小孩子啊。
怔愣半晌,我拿过那颗糖,笑了。
我好像有点明白先前在医院,摩川为什么不接我那颗糖了。
我以为大家长大了,糖不管用了,其实不是,糖还是有用的,就是……太甜了。
甜得让人上瘾,让人无法满足于只有这一颗小小的糖果,更让人害怕,这种甜消失后,要面对的万千苦楚。
不是不想接,是不敢接。
紧紧握住那颗糖,我竭力维持嗓音的平稳,用最寻常的语气,说出这辈子最痛彻心扉的话。
“摩川,我们做朋友吧。”
是骂你的话
唇角一点点落下,摩川像是被定格在了那里,有那么几秒他一点反应也没有,而正是这样没有反应的反应,让我确信他已经明白了我的意思。
我们之间,很多事都无需言语,也不能言语。
他直直盯着我:“……朋友?”
嘴里的苦味消散不去,那些药汁像是有着自主意识,顺着食道打着弯流经心脏处,腐蚀我的血肉,灼烧我的神经,用我这个混蛋的痛苦替它们的主人报仇雪恨。
“对,朋友。以后也只是朋友,没有别的。”我都佩服自己,说一遍不够,竟然又强调了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