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岁那年,她又偷偷来见我,说她爱上了一个夏人,但是阿爸阿妈都不同意,还把她赶了出来,和她断绝了关系。她问我是不是自己做错了,我告诉她,夏人和层禄人没有区别,她可以爱任何人。”
“我告诉她,她可以爱任何人。”他近乎是喃喃自语地又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似乎耿耿于怀,“那个男人说要带他父母来提亲,然后就一去不回了。”
“二十年前,厝岩崧连座机都没有,更不要说什么手机了。阿姐每次都要走很远很远的路给那个男人打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对方总是以各种理由敷衍她,说着很快就回来了,结果一年又一年,始终不见他的踪影。到第五年,阿姐还是等他,觉得他会回来,但电话已经打不通了。”
“我的父母觉得阿姐丢人,直到去世都没有再接纳她。她一个人抚养恰骨,年纪轻轻就累出了一身病,不到三十岁就死了。”
“弥留之际,我去看她,她认出我,但只是叫我‘频伽’,拉住我的手,希望我能照看她的孩子。”
“那年巴兹海的风很大,她是继我的养父后,我主持的第二位亲人的落葬仪式。”
“五年来,我一直以为自己把恰骨养得很好……”
前头都是直挺挺没车的土路,没什么危险性,我见他已经开始自我怀疑,完全一副深受打击的样子,忙扯过他的手紧紧握了握。
“没事的没事的,肯定不是小鸢的问题。小鸢和黎央被你养得多好啊,一个个要智商有智商,要可爱有可爱,还都很懂事。”我搜肠刮肚地想词安抚他,“有我呢,我去跟学校谈,一定不会让恰骨被退学的。”
“我跟你说,你这是没养到过真正调皮捣蛋的孩子。我小时候,有一阵我爸想跟我修复父子感情,把我接到他家吃饭。我趁机偷溜出去,把他们院儿里的车全都划了一遍,被人当场抓获。”
“那些人问我哪家孩子,我就带着他们去找我爸,你是没看到我爸那吃了屎的表情。”
摩川低笑出声,五指插进我的指缝里,与我十指相扣:“然后呢?”
“然后我就逃了啊,难道还留在那儿挨打啊?”
后来柏齐峰找上门要教训我,反被我姥一盆洗脚水浇得透心凉,那叫一个大快人心。
到柑县时,已经是中午,但由于事态紧急,也顾不上吃饭,将车停在学校门口,摩川便拨通了贺南鸢班主任的电话。
“领带系好了。”等待对方来接我们的期间,我重新将摩川松散的领带系紧,衬衫领子整理妥当。
没多久,一名中年女性便从学校里匆匆走出。
“您就是贺南鸢的舅舅吧?”层禄人的高鼻深目很好认,加上贺南鸢又像舅舅,所以班主任几乎是一眼就认出了摩川的身份。
她伸出手:“您好,我是贺南鸢的班主任王芳。”
摩川:“是,我是贺南鸢的舅舅。您好,王老师。”
与摩川握过手后,王芳看向我,不确定道:“您是?”
“我是贺南鸢的叔叔。”我笑了笑,主动伸出手。
王芳愣了愣,但还是与我握了握手。
由她带领着我们进到校园,一路上,她大致将事情说了一遍。
跟摩川接到的那通电话不同,王芳的叙事要更偏向贺南鸢,细节也更丰富。
“周六的时候,两个层禄族女孩子出去买文具,被几个小流氓纠缠上了……”
小流氓见俩女孩长得漂亮,想要她俩的电话号码,女孩不给,就一直纠缠到了学校门口。其中一个叫苏朵的女孩在此过程中不小心遗失了自己的信印,被那几个流氓捡去了。
苏朵本来遇到骚扰就害怕,信印一丢,更是六神无主,哭着找她哥左勇说了这个事。
不说还好,一说她哥也是个暴脾气,直接集结了一帮层禄人要找小流氓算账,给妹妹出气。
贺南鸢想拦没拦住,怕出事跟着一起去了,结果打得最狠的也是他。
“警察拿路边洗车店的高压水枪冲他们才把他们分开,这叫他们是未成年,要是成年了,早就把他们都抓起来了!”虽说偏向贺南鸢,可王芳一说到这事儿还是很来气。
摩川沉默不语,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我见这位班主任看着挺和善挺为学生着想,便试探着问:“我们接到电话,说学校要开除小鸢。您觉得,这个决定还有没有转圜余地了?”
王芳沉吟片刻,道:“主要那几个小流氓伤得都挺重的,他们家长都是本地人,闹到学校,校长怕事情发展下去不好收拾,就有牺牲贺南鸢和左勇的打算。”
我一听,有戏,又问:“那要是赔偿到位,对方家长不闹了,校长是不是也就不会开除他俩了?”
“还要看校长的意思。”王芳没把话说死。
一中校长是个五十多岁,有些发福的秃头老头,从我和摩川进办公室,屁股就没从椅子上起来过。
“王老师,你去叫一下你们班那两个学生。”他抬抬下巴,指挥着王芳道。
“好,我这就去。”王芳连坐都没坐下就又出去了。
办公室除了校长老头,还有个四十多的中年男人,戴着副黑框眼镜,尖嘴猴腮,自称是一中的教导主任。
“你们谁是左勇家长,谁是贺南鸢的家长?”教导主任问。
“我们都是贺南鸢的家长。”我说。
办公桌前有六个沙发,分两列排列,我和摩川相邻坐着,教导主任坐我们对面。
“左勇家人为什么不来?”一听只来了一家,教导主任皱起了眉。
摩川缓声道:“我可以全权代表他们。”
教导主任扶了扶眼镜,一脸精明:“那你等会儿写个证明,别到时家长又来闹。”
到这会儿,我心里已经有点小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