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林公子容色出众,和林大地主跟他那位夫人都不同,旁人都不知晓两人如何生得出这等漂亮的人。
听闻地主家的小公子,幼时就体弱,刚生下来就有一只还是两只耳朵都是聋的。
再譬如,也就是近几日传开的。
都说林殊文并非地主的孩子。
林广良本来严禁宅邸内所有人走漏风声,奈何挡不住仆人嘴碎,模棱两可的话传了出去,闹得丰阳县内人人皆知。
林广良每日都要和圈中老友聚会,这几日闭门不出,脸色也一日比一日沉。
就在昨夜,他找大夫在饭菜里下了迷药,林殊文被药倒后大夫就给他们做血亲认定。
结果已经出来了。
林广良叫下人把门外暗暗围观的百姓全部轰走,心气不顺地沿着宽敞的大厅走来走去。
妇人的抽泣从厅外渐渐传来,身着翠色锦衣,外裹绯红春日夹袄的谢许菇匆匆越过回廊,还未进门,双目望着林广良的方向就是哭。
林广良被她哭得心烦:“你哭多久了。”
谢许菇道:“他不是咱们的孩子……”
又禁不住喃喃:“怪不得,怪不得,我与老爷身子一向康健,连大夫都说我们会生出天生耳聋的孩子可算稀奇事。哪想到,养了十多年的人,居然并非我们的亲生骨血。”
孩子错抱这事林广良托官府替自己查的差不多清楚了,连同真正的林家少爷都命人从乡下接进丰阳县内,据传回来的消息,说人就快到了。
而林殊文则是过去家中一名木匠的孩子,他自小就对木雕痴迷,从外貌到习性,没有一个像他们两的。
林广良叹息。
谢许菇抱上林广良的一条胳膊,潸然落泪:“老爷,咱们的孩儿就要回来了,我和老爷真正的孩儿。”
这事林广良和谢许菇震惊几日,回想种种,终究产生隔阂,到底还是想要回两人的血缘骨肉。
至于家中的林殊文……
……
林宅内的一座院落,圆拱门外挤着几位下人朝他们公子的房门张望。
室内,林殊文呆愣睁着眼,床粱上红木雕刻的蔓枝花团渐渐在他眸底模糊,一阵头脑眩晕。
他伸手往泛红的眼角擦了下,继而抽了抽乏闷的鼻子。
没想到自己从山坡滚落后竟然重新活了过来。
他侧过右耳对着门口的方向,隐约传进下人们的议论。
林殊文回到林家公子和他调换身份的这一日。
上一世,林殊文被换回身份且遣返至乡下后,因无法接受自己失去双亲、以及生活巨大落差的变化,那几个月始终寡欢不乐。
他一直浑浑噩噩,整个人完全闭塞起来,最后自然没能落个好下场。
死前因为太饿不得不出门试图寻些食物裹腹,岂料身子病重且虚弱,腿一软,从矮坡滚下。
林殊文环起胳膊,将双膝曲起并在身前抱紧。
他滚下山坡后不是立刻就死掉了的。
出门觅食的时辰太晚,夜色起了,偶而走过一两位村民,都不知道坡下有人,远远望去,还以为是个蜷在草丛里的野猫,遂无人搭理。
他又疼又昏,身子摔出血后躺在丛草中越来越冷,最后意识彻底消散,睁眼就回到林家。
如今林家上下应该都传遍老爷要把自己这位假少爷遣送回乡下的消息。
林殊文从床榻弯下两条细白的脚踝,穿起鞋袜,根根葱白的手指不太熟练地把衣物穿好。
此刻连平日跟在身边伺候的丫鬟都不见踪影,他居住的院落格外静谧,除了外头围观的下人,四周没人敢靠近。
下了床,林殊文瑟缩半晌,吸了口气轻轻把门拉开。
围在院落石拱门外窥探的下人纷纷散开,佯装没看见,实则一道道视线已经把出现在门后的林殊文瞧个大概。
林殊文一袭湖蓝色锦衣,细腰上环玉色衣带。圆形的领口围一圈狐绒,衬出修长细致的颈,漆黑如墨的青丝垂下两绺落在身前,半散着,另一半用发带别了个小啾。
乖巧又文静,让人看一眼就怜惜的模样。
他紧了紧袖中五指,垂眸,避去几道窥探的目光。
外人眼中的林殊文,穿在身上的衣物款式虽然素清,制料却为上乘。
十七/八岁的少年身量并不高大,骨架子小,容貌上和林地主粗糙的五官不同,林殊文生得文气灵秀,雪面朱唇,眸子偏圆,瞳色浅淡,仔细端看像猫儿的眼睛。
谢许菇出身屠户,虽为女子,行为却带了些粗俗,五官朴素,林殊文和她长得也不像。
不仅外貌,性子也不似两位长辈。
林殊文安静文弱,少与人交往,常年居于宅中,下人待他印象其实不错的,只觉得地主家的小公子虽有些孤僻,但从不苛责为难过谁,不像老爷和夫人,看谁不顺就会有意刁难。
如此种种的不像,没想到皆因为他们并无血缘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