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他所经历的人生,连世界都已经换了好几个了,要说有什么东西是持之以恒,不曾改变过的,一时间,还真想不到。
正义豪烈之气吗?
让最初那个太平年月的关洛阳见义勇为,拔刀见血,他也未必有那个胆魄。就算是遇到外表看起来可怜的乞丐,给钱之前,恐怕都会有许多顾虑,远称不上果决。
而那个样子的关洛阳,可是已经成年了,真正占据了他人生中四分之三的时光啊。
难道要忽略掉那四分之三,从第一次穿越之后开始算起?
余图真人之前虽然说事不宜迟,让他赶紧回去,但现在看他这样沉思,也没有打扰。
老道士转开了视线,抚须远望,眼里望着厅外天井的那一块云空,心中则在回味之前关洛阳给他带来的启发,庞大的境界悄无声息地融化一角,缓缓流出,试着化作低微无形的电力,流通辐散。
他神色微动,目光垂下,看见徐伯元正在两名兵士的搀扶陪同下,抚着胸口走来。
“师父!”
徐伯元加快步伐来到桌前,虽然自己步子还有些不稳,却立刻去抓老道士的脉搏。
余图真人抬手搭住他,让他也在一边坐下,道:“不用诊了,老道没有再受什么伤,倒是你,伤势如何了?”
徐伯元察觉师父手上反而比从前在山上还有劲一些,心中又惊又喜,又疑心是自己重伤虚弱的错觉,但确实看不出什么外伤,便镇静下来。
“这位就是关少侠吧,贫道听钱万良钱兄说了,多亏关少侠夜探老君山,力抗许弥远,此等恩情,必定铭感,没齿难忘。”
徐伯元向他行礼,关洛阳抬手一挡:“道长不必如此。”
提起夜探老君山,关洛阳忽然想起一件事,“不过我有个疑惑,之前一直没来得及问,听说老君山的天方真人也是宗师高手,但我上山之时,好像没有看到宗师交战的痕迹?”
徐伯元说道:“掌教师兄数日之前,算准时节,天山雪岭秘魔崖云鉴石上,那一枚云絮寒魄,已经快到成熟之际,对师父的陈年旧伤,枯败之身大有脾益,于是星夜兼程,往秘魔崖去了。”
余图真人在旁边叹了一声。
徐伯元连忙摸出五色印底座,道:“掌教师兄身怀五色印,贫道所练的,又正是五行灭相神掌,只要将自身功力贯注进去,哪怕师兄远在天山,也会有所感应,知道门中发生急事,立刻赶回。”
关洛阳问道:“只能告急,不能传出准确的消息吗?”
徐伯元摇头:“师兄走时留下的约定,只是说三振有警,早日赶回,六振十万火急,哪怕舍弃云絮寒魄,也要回山。”
关洛阳不太乐观,说道:“那万一他回到老君山之后,直接孤身撞上邵凌霄那些人,岂不是大大不妙?”
徐伯元正要向五色印底座中灌入功力,一听这话,手上也不禁动作一缓。
他那位掌教师兄,虽然年纪跟邵凌霄相仿,但据说邵凌霄当初二十三岁的时候,就已经踏入了宗师境界,而他的掌教师兄是三十四岁,九年前才成就宗师。
万一……
“不必迟疑。”
余图真人面色复杂地摇了摇头,说道,“天方自小心性刚强,做事直来直往,成了宗师之后,行走天下,必是逢山翻山,遇水踏水,不肯绕路,他从秘魔崖回来,一定先经过休朔城附近,感受到有我在此,就会先来见老道一面的。”
徐伯元再不迟疑,左手托那底座石盘,运功令右手五指之间,黑白红黄青,五种色彩交汇于掌心,挥掌按下,一连六振。
……
远隔千山之外。
天山的一座峭壁断崖之上,有一块巨石延伸向悬崖之外,如同一枚横放的龙牙,又似乎一座断桥,驾临深谷天堑上空。
临风陡峭,积雪成冰,惊险至极。
羽衣星冠的道士,盘坐在这块冰岩之上,他样貌年轻,眉如利刀,鼻梁侧影若春山一片,两颊微瘦,身上有一股亘古不动的寒凉,本该轻柔的羽衣道袍,在割面如刀的寒风里一动不动。
好像这天山风雪,百年千年的呼号孤魂,凝聚精魄,才有幸化作这样的一尊山神。
倏然,他心口绽放出五色光晕,透出衣物。
一振二振,三振之际,道人神色依旧不变。
直至六振。
天方真人的双眉,像两道长长的号角,抬起、扬起,沉默的按住了心口,感受着五色印共鸣而生的震颤。
断崖对面的高峰上,迷茫的白雾间传来声音。
“天方掌教,说好对赌五局,决定云絮寒魄的归属,你两胜一败,这第四局,又该是我们秘魔崖六怪出题了吧?”
天方真人毫无波澜的开口说道:“云鉴石是天生奇宝,三年一滴露,百年方凝魄,我念在六位守护多年,也算是避免这云絮寒魄在未凝结之时,受了雪人雪鸟的侵害,所以敬让三分,接下赌局……”
对面传来一个狂呼的声音。
“哈哈哈哈,敬让三分,不过是我们六个老家伙闲极无聊,陪你耍耍,你现在的意思是要翻脸动手了是吧?”
一个怪里怪气,嘶哑低沉的声音,接着道:“我们知道你是宗师,但是当初冰川派还在,冰川老儿还活着的时候,我们也没有怕过他。”
他嗤笑道,“俗世的名望,宗师的地位,很稀罕吗?”
“你要翻脸,我们六个老东西,难道还不敢接了?”
“就当这第四局是武斗,让我们掂掂你的斤两。”
他们声音狂放,似乎毫不在乎在这样高的雪山上大叫会引发雪崩,而事实上,这样狂暴的声音,竟然被开口的人约束在一小块区域之内。
如同一道横空来去,羚羊挂角的潮浪,只从对面的峰头传到断崖之间。
此间许多风雪被震成了雪粉,但其他地方,雪花依旧,一丝一毫的颤动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