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辽军的箭,来自对岸。
宋辽的界河本来算不上是格外开阔的大河,但是从两方开国以来,和平的时候少,开战的时候多,两军争战多年,船来炮往,早已经把河岸打的不断坍塌、开拓。
两军法师又经常作法,搬动风浪,影响气候,水流侵袭日深,百余年下来,这条界河已经开阔得如同大江。
前方那一段,是水面相对来说最狭窄的地方,两岸相隔不过三四里而已。
善射之人在那里引弓搭箭,足以隔江对射。
水面上不断有箭支相撞,炸裂折断,堕入水中,能射到岸上的箭只是少数,能射死敌兵的,又更少了。
赵鼎看向人群之中,此岸那数十人间,有几个相貌格外显眼,一眼就认得出是关胜、呼延灼、董平、徐宁等人。
有个宋军小将站在这群神射手之间,看着五官稚嫩,好像还不及弱冠之年,手上挽着一张有他人高的大弓,弓大箭沉,每两三箭飞去对岸,就能叫一人倒下。
周围的宋军弓箭手连声喝彩。
对岸的人似乎被激怒,忽然营寨上跳下一条格外高大的人影,来到岸边,弯弓搭箭,从满空交错的箭雨之中,宛如蟒蛇的金色箭影浩荡游过。
小将连发三箭,撞在那来势汹汹的飞天蟒蛇之上,都挡不住其中劲力,三箭俱碎。
蟒蛇飞到岸边,小将跳起十几丈高,把弓背砸在蟒蛇头上。
蟒蛇终于溃散,金箭落地。
“是摩呼罗迦箭,辽国的八部神箭其中一种,这种箭羽宝贵,只有辽国上将可用。”
关胜微怒,一张重枣脸更加发红,取出弓箭向对岸连射,道,“好个辽国上将,当真不要脸皮,居然欺我军中一员少年马弓手。”
呼延灼等人围过去,关心那员小将。
“我无恙。”小将说道,“可惜,难得一张合用的大弓,弓弦被震断了。”
呼延灼笑道:“鹏举,你这张弓虽大,还不算真正的好弓,我这里有呼延家祖上所遗的定日弓,你来试试。”
岳鹏举大喜,连声道谢,接过那张宝弓,这张弓虽然只有四尺余高,远不如刚才那只大弓,但更加沉重,他入手之后,居然不能拉满,手指扣在弓弦之上时,如撼铁柱。
对岸又有飞天蟒蛇袭来,身姿修长,岳鹏举一箭射去,蟒蛇幻影如遭雷击,顿时暗淡失控,落入河水里面。
不过这张弓毕竟太硬,岳鹏举又射了不到十箭,就觉得难以为继。
呼延灼哈哈大笑:“你才十八,就有这样的本领,了不起,看来这张弓蒙尘多年之后,终于遇到明主了。”
岳鹏举道:“我岂敢……”
“不要推辞!”
老将赠弓本来就是一桩美谈,关胜他们也乐于促成,交谈了几句,便觉得今日已经尽兴,叫人撑起铁伞,缓缓后退,对面又射了几箭,也就偃旗息鼓。
赵鼎到这时才惊醒过来,自己坐在马上,好像已经看了一刻钟不止,边军诸将斗箭风姿,令人钦羡,一时间忘了光阴。
“当今天下,大宋境内,真正还算得上在做正事的,也只有边军了吧。”
赵鼎心中莫名闪过这个念头,迎上前去,下马跟几位将军见礼。
关胜听说赵鼎是随同圣旨来到军营,顿时两眼放光,欣喜道:“官家下旨要向辽国开战了吗,我等终于可以一偿收复故土的夙愿。”
赵鼎心中暗叹,摇头道:“将军误会了。”
众将弄清原委之后,神态不一,都有几分意兴阑珊,一路无言回到军营之中,面见韩世忠。
宣旨的太监也已经被再度叫到大帐之中。
“圣旨的事情,你们应该已经听说了。”
韩世忠一向端方严肃,边军的将士虽然爱戴他,也对他望而生畏,来到账中,万籁俱寂,就只剩下他一人说话的声音。
“关胜、呼延灼、栾廷玉、徐宁、孙立、董平……你们都要先往汴梁,再整军出发,可惜你们好斗成性,平日里斗箭为乐,如今身上还都带伤。”
关胜等人目光一顿。
“末将等人,好勇斗狠,万分不该,但若带伤去汴梁,只怕阵前误了大事。我们这伤……”
呼延灼看向韩世忠,眼带征询之色,“军医说,我们这伤要休养?”
韩世忠说道:“要想能恢复勇力,在梁山之役建功,少说也要先休养一年吧。”
宣旨太监脸色大变,待要发作,又隐隐有些胆怯,只好开口苦劝。
赵鼎若有所思,但听到一年这话,还是哭笑不得,道:“韩帅,一年未免也太久了,我们回去恐怕不好交代。”
韩世忠面不改色,威严的令人肝颤,思忖再三,很是为难的说道:“也罢,为了朝廷大事着想,纵然他们落下什么病根隐伤,也顾不得许多了,那就休养一个月,如何?”
宣旨太监顿时松了口气,生怕韩世忠反悔,忙不迭的点头应下,表示会如实回报给汴梁。
他也不是傻子,偷偷打量那些大将,觉得他们回来的时候就没精打采,出去的时候,更是一个个脸色惨淡,唇无血色,神容憔悴。
“这帮刺面的丘八,真是该死,伤成这样还要乱跑。”
太监心中暗骂了几句,倒也不以为怪,兵将之间好勇斗狠,打的头破血流的事情,在汴梁也时常发生,这帮人又是驻守界河的,就更不值得奇怪了。
众人离开之后,韩世忠把赵鼎留下,道:“一个月的时间,枢相够用吗?”
赵鼎心悦诚服,道:“韩帅运筹帷幄,下官佩服。”
“唉,不过都是为朝廷鞠躬尽瘁而已,你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