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面徘徊许久,木窗吱嘎一声,垂发披衣的青年抬起窗,手中摇曳的烛火照出他隽秀轮廓。
他笑着问,这么晚还不睡,可是有什么心事?
少女扒拉着窗边,小巧的指甲盖轻轻抠着窗棂不平整的木刺,偶尔飞快抬眸朝他看去一眼。
“我是谢家二房的独女,家里小有薄产,大房的叔叔婶婶待我很好,不会让我随随便便嫁出去……这你知道吧?”
月光流转在青年如秋水秀丽的眼眸中,他似已察觉到少女接下来的话。
“我知道。”他的嗓音温润轻柔。
“那你……”
昭昭耳根越来越热,心跳越来越响,几乎要盖过她的声音。
但她还是鼓起勇气道:
“你愿不愿意,入赘我家,以后跟我过一辈子?”
风过疏竹,被竹叶筛过的月影在窗边柔柔地徘徊。
久久未听到对方的回答,紧闭双眸的昭昭长睫颤动如蝶翼。
待到一只微凉的手指贴住她滚烫的脸颊,昭昭才呆愣愣地睁开眼,看那兰姿玉质的青年眼中漾开温柔情意,如三月清风拂过满山春花。
他答:“好。”
谢家叔婶为昭昭操办了隆重的婚仪。
云梦泽许多人都在背地里笑话谢兰殊,笑话他男子汉大丈夫,入赘到人家姑娘家里做赘婿,这辈子都抬不起头。
还有人给昭昭吹耳边风,说他来路不明,小心他图谋谢家家产。
谢家家产不过几百亩地,也就在云梦泽这样的小地方能算个地主,以谢兰殊的才华,他若考科举一定能青云直上,昭昭并不担心他贪图家产。
事实上,昭昭更希望他贪图些什么。
五岁时,昭昭曾救过一只受伤的白鹤,云梦泽的人都以白鹤为仙灵,认为不是俗世之物,但昭昭甚是喜爱,她父亲便打了条长长的铁链,将白鹤拘在昭昭的院子里。
白鹤伤势渐好,衣食无忧,却日日望着远方,郁郁寡欢。
昭昭不忍心,最终还是放走了它。
有的时候,昭昭觉得她的夫君就像那只不属于人间的白鹤,身在红尘,心向仙乡。
而这种隐隐约约的不安预感,也在半个月前终于得到验证——
半个月前的一个春夜,谢兰殊不告而别,踪迹全失。
他没有带走谢家给他的一切,只留下一张纸条。
[人间两载尘缘,缘来则聚,缘去则散,
吾已签下和离书,望与卿和离后,勿生执念,伏愿娘子,千秋万岁]
还未等昭昭从夫君不告而别的茫然中回过神来,她忽然开始做起了同一个梦。
梦中仙雾缭绕着三十三重宫观,身着墨白门服的仙门弟子御剑穿行其中。
这便是与世隔绝的昆吾仙境。
而在那至高处的第三十三宫离恨天,住着执掌修界生杀权柄的无情道主,他有一张与她夫君一模一样的脸,那些弟子长老皆恭敬称他为——
道君天枢。
昭昭这才知道,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谢兰殊,那不过是道君天枢勘破情爱的一道劫数。
不止如此。
梦中的主角其实并非谢兰殊,更不是她,而是一个被入魔后的谢兰殊屠杀满门的女子。
她为报家仇,拜入仙门,一心杀谢兰殊为家人报仇。
而另一位男主角则是魔界圣子,虽为圣子,但那时的魔界鬼界皆臣服于谢兰殊,他不过是谢兰殊手中的傀儡。
两人原本幼时相识,长大后却阴差阳错成了敌人,不得已对彼此刀剑相向。
最后,两人历经千难万险,终于与仙门百家联手,共同围剿天枢道君。
那一剑,穿他胸膛,碎他神魂,诛灭他于九天之上。
这对道侣从此扬名立万,成了修界魁首,救世英雄,故事至此结束。
昭昭反反复复梦到这一幕,就连对谢兰殊的愤怒也被那穿心一剑冲淡。
她的确对谢兰殊不辞而别十分不满,可是,这份不满并没有到要眼睁睁看他去死的地步。
她一次次从梦魇中醒来,只有一个念头。
——无论如何,她要再见谢兰殊一面。
春雨淅沥,云层后有隐雷涌动。
天色还未明,昭昭已经不太能睡得着,她推开客栈二楼的窗户朝外看去,半山腰是一片看不见远方的晨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