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并非她亲子,对吗?”
姜几道的话被打断,面上一片错愕,他眼里的泪没停,嘴角却扯出一抹自嘲的笑,钦佩说:“先生果然目达耳通,这样的事也能算到。”
他终于知道了为什么这么多年母亲从未疼爱过他,从落霞殿到内狱,他从轻狂鲁莽的贵公子变成了人人鄙视的野种,又从一个野种变成了被丢弃的弃儿。
兜兜转转,从始至终,他以为的、他向往渴望的“亲人”从来就没有爱过他。
白子瑜屏住了呼吸,她坐在圆椅上,本是极爱干净的人,可此刻连披风掉在地上都毫无察觉。
浮云流水十六年,她像是做了一场大梦。
那复杂的目光凝在那张熟悉的脸上,白子瑜怎么也无法把记忆中稚嫩可爱的脸和面前阴郁的少年融合在一起。
宁远侯府的尸山血海化成了枷锁,她自愿戴着枷锁负重前行十六年,夜夜都能听见那火海里的惨叫声,可如今才知道,她以为的亡人竟然就在她眼皮之下整整六年。
搅弄风云于无形间,伸手不露痕迹的白子瑜,在这一瞬间,拨开了遮挡在身上的一层云雾,露出了宁姝的底色。
她看着姜几道脸上与岁月一同成长起来的阴郁和伤痕,回想了六年里这个少年始终在角落里惨淡孤单的生长,回想她当初为什么会不喜欢这个孤单而又炙热的少年。
可白子瑜思索许久,却苍白地发现,不论少年是在她的棋盘之外还是棋盘之内时,她手里的利刃从来都没在他的身上手下留情过。这看得见的、看不见的伤疤此时都变成了巴掌狠狠扇在白子瑜的脸上,把她扇得无地自容,愧疚难安。
简陋的卧房里地面就是夯实的三合土,那灰尘粘在黑色的披风上,再拿起来也拍不干净了。
姜几道看着白子瑜脚边,觉得自己就像这件披风,本身就是可有可无的物件儿,如今更是多余。
“她生下的孩子在一个冬天里病死了,那时姜湛的生母已经被抬成外室,为了拢住姜青柏,她让心腹在外面买了月份身形相似的我代替她死掉的儿子。”
“先生,我出身贫贱之家,平白享受了十几年的富贵,是不是挺值的?”
姜几道打趣起自己,觉得十六年的富贵真像黄粱一梦。
白子瑜感受到姜几道的心境,这种孤单铺天盖地,可她放在扶手上的手却紧紧攥着,生生克制住想要拥抱少年的衝动。
因为她不能把辰儿拉进这一片血海里。
他这个年纪本该去看看塞北的大漠孤烟,江南的烟雨绵绵,西州的秋里枫叶染红千里的壮阔。
人心叵测,世事难料,献祭在京都的只有她一人就好,这世间她最牵挂的人,应该代替她去驰骋在祖辈打马踏过的万里江河。
山间激流迸溅的万千心绪变成了隻愿一人的安然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