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安沉默不语,黑子迟迟不落。
中年儒士也不催促,接着自顾自道:“庆父不死鲁难未已,先帝不如当今女帝那般有容人之心,若非李家死的便是燕家,但女帝与姑娘同为女子未尝不是惺惺相惜,这也算得一幸,否则在那位玉先生寻到取姑娘性命的法子之前,女帝绝不会放任姑娘出崖,哪怕余祭谷一人杀到皇城脚下。”
李元绛转头望向窗外,忽然问道:“李某一直想问姑娘,当年太学宫落子湖的三百三十四局棋中,范西平可曾提及过愿为姑娘效力,辅佐姑娘一统天下?”
李长安堪堪落子的手猛然一顿。
黑子落下,白子紧接其后,十手之后,黑子蛟龙仍在,白子却已成屠蛟之势。
大势所趋,生气不存,蛟死。
棋盘之外,李长安却心如止水。
方才李元绛说一局足矣,二人便又回到了案桌前,李长安斟酒慢饮,中年儒士则反之,大口豪饮。
窗外天色渐沉,李长安却半点没有要走的意思,下楼拎了一提食盒与一坛打叶竹上来,摆好酒菜,酒杯换成了酒碗,二人这才算是开门见山的对饮了一番。
酒意微醺时,李长安缓缓开口道:“不瞒先生,范西平从未意会于我,但我心中有数,当初推演的棋盘中有半数他以北府军为攻,我以长安城为守,我从未赢过。又有三十局,我为中原,他为北契,我隻赢了十局。而今这一局,先生为皇室,我为燕家,我仍是输。”
中年儒士不置可否,坦然道:“以如今的北雍,自然是输多赢少的局面。”
李长安眯眼笑道:“那以先生而言?”
李元绛不紧不慢的喝了口酒,道:“北雍如今狼多肉少,昔年手握军功的老将一抓一大把,这些人年轻时挣军功是为了娶妻生子攒家业,等年老了便仗着这份军功为子孙后代谋福泽,眼下北雍嗷嗷待
哺的将种子弟可远比入京赶考的士子还多,不说远了,就邺城里哪怕随手拎出来一个九品小主簿也是某位杂号将军的子孙,若靠这些没杀过人没见过血的小兔崽子,十个北雍也不及半座长安城。更何况,世人皆知北雍出将种,那些肚子里有些文采的哪个不是早早投了京城,留在北雍除了被武官打压,还能有什么出息。”
李长安点头附和:“听闻当今吏部尚书林杭舟便是出身北雍的三川郡林家,这些年北雍倒是给长安城送了不少人才。不过也怪不得燕赦那老小子,若非燕家重情义,哪来这些心甘情愿卖命的弟兄为他镇守古阳关。可利弊相承,武将平乱世,文人治盛世,北边太平了十几年,燕赦拉不下脸面收回送出去的官帽,更不敢寒了一起出生入死老卒的心,便隻得眼睁睁看着无能之辈占着茅坑不拉屎,还把北雍霍成了一锅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