蹲下身,燕赦将篮子里的贡品逐一摆放好,插上香火,拿衣袖掸了掸墓碑上的尘土,当年立衣冠冢时连名字也没敢刻上,这碑上的姓名还是几年前李长安赴北之前来此祭奠时才刻上去的。
燕赦抬手轻轻抚摸碑上剑痕,嗓音有些颤抖道:“将军夫人,燕赦是个粗人,说不来好听的话,你二人若在天有灵,就多多保佑她。燕赦今生怕是完不成将军遗愿了,但李家的恩情燕赦不敢忘,没有夫人就没有如今的燕赦,日后哪怕燕家子孙尽死,也绝不让李家忠骨尸寒。”
立在一旁的燕白鹿心头一紧,如鲠在喉,隻轻轻唤出一声:“祖父。”
燕赦抬起胳膊,燕白鹿立即会意,上前将其搀扶起来。
顺势重重拍了拍那单薄的肩膀,燕赦叹息道:“鹿儿啊,我燕家不会对不起李家,但祖父这辈子都亏欠于你,你若是个男儿,祖父心里或许还好过一些,你若资质愚钝,祖父心里也好过一些,可如今祖父也想明白了,有些人生来就是活在马背上的,我是如此,我的儿子是如此,我的孙儿也当如此。”
燕白鹿低着头,红了眼眶,轻声道:“祖父,孙儿……不委屈。”
燕赦抬起的手悬在半空顿了一下,而后轻轻拍了两下燕白鹿的肩膀,好似在那肩头放下了什么东西,既心疼又无可奈何。
下山回程的路上,燕赦走的更加缓慢,燕白鹿小心在旁搀扶,这个倔强了一生的老将军终于放下了他的坚强,满身疲惫。
还是在方才歇脚的石阶,燕赦大大方方的坐下,拍着腿自嘲道:“真是老喽。”
燕白鹿蹲下身替老头儿捶腿,旁人都隻知晓燕大将军战功显赫,威风凛凛,却不知甲胄之下的满身伤痕。燕赦从年轻时起就武艺平平,又没什么显赫身世,燕字军如今的家业与那些听起来就很唬人的名头都是靠这些伤疤一点一滴换来的。但燕赦仍是幸运,每回身先士卒虽免不得受些皮肉伤,却总能平安回来。比起燕赦,年纪轻轻就已是一品高手的燕白鹿又幸运了许多。
燕赦眺目朝山外望去,这里能瞧见古阳关,就是不那么真切,凝望许久,他缓缓开口道:“我老了,陛下也老了,北契挑起东线战火,却对西线不闻不问,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北契王帐与呼延同宗都在等,等我老的再提不起刀,等我老死在床榻。不仅如此,东越也再等,隻不过等的不是我。”
燕白鹿疑惑道:“那他们在等谁?”
燕赦眼神有些迷离,嗓音却无比清晰,道:“他们在等啊,长安城里那个一生都可称之为传奇的女帝死去。”
燕白鹿猛然停下手中动作,神情紧张的四下张望了一圈。
燕赦哈哈一笑,“不必慌张,咱们在这儿说的话若能传到长安城,她李长安头一个遭殃。”
燕白鹿哭笑不得,将燕赦搀扶起继续下山,才走出两步,好似想起什么,犹豫道:“说起王爷,孙儿方才记起一事,前几日王爷来信了。”
燕赦侧目瞥了她一眼,道:“若是有求于祖父的,你就当没收到这封信。”
燕白鹿无奈笑道:“祖父说对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