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洛阳召集心腹近臣于殿中议事,身为一国之柱的楚寒山却借观星之由早退,独自来到天阙楼前。
仰望九层之上那一点昏暗灯火,楚寒山有些失神。那年他也是站在这里,也是这般仰望,颌下尚无须,身上无官袍,孑然一身,也曾胸怀远志,也曾年少知愁。
有多少年不曾来这里了?
归来这些年,自己一直不肯回朝,是怕触景生情还是睹物思人?
楚寒山摇头叹息,收敛起杂念,迈步走入楼内。
上至九层,便听闻楼中有女子吟诗,楚寒山放缓脚步,侧耳倾听。
“今日乐,不可忘,乐未央。”
“岁月逝,忽若飞,何为自苦,使我心悲。”
女子捧书吟诵,听见脚步声,缓缓转身道:“先生,你说当年她这首诗,是写给姐姐的,还是写给我的?”
楚寒山看着那一颦一笑都如先后一模一样的女子,黯然无语。
两鬓已生华发的女子渡步走到窗边,望着星河灿烂的夜色,轻笑道:“本宫知道,先生爱慕姐姐,像姐姐那样生性直爽的女子,没人不喜欢。”
这个被当世誉为“八斗风流”的中年儒士,似是赧羞的低下了头,只是颌下蚺须微微颤抖。
女子轻柔抚摸手中自己亲笔抄录的诗集,自顾自道:“她或许爱慕的也是姐姐,不若当年飞凤骑本可兵临城下,她却不管不顾半道撤兵,这些年,她也只是把我当做姐姐了吧?”
楚寒山犹豫片刻,低声道:“太后,今夜她或许便可到郢都,不如由太后亲自当面问问她。”
女子惊诧回头:“她来了?”
楚寒山轻轻点头:“她来了。”
女子莞尔一笑,明艳动人,却忽然耍起了小性子,道:“那本宫就偏不等她。”
楚寒山欲言又止,却见她从衣袖里拿出一枚玉戒指,套在自己的手指上,“聪慧如姜凤吟,怕是也想不到送还给她的那枚戒指早已被我掉了包,这枚才是当年她送我的。所以,不管她来不来,都不重要,我就当她一直都在身边。”说着她转头望向一直不曾抬头的中年儒士,“先生曾久居山野,应知晓江湖常说的那句话,与其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若本宫在年轻个十几岁,兴许会再见她最后一面。可如今本宫是一国之母,亦是洛儿的娘亲,不论当年本宫是否错过,本宫也不再能让自己的女儿重蹈覆辙。说到底,本宫只是一个妇道人家,天底下的女子大都还是跟本宫一样,不能为旁人做主,亦不能为自己做主。”
她小心翼翼将诗集放在书案上,“斯人已逝,先生就莫要强求自己,本宫听闻商歌新帝是个仁善之君,为了我的女儿,也为了三州百姓,本宫无怨无悔。”
楚寒山再忍不住,撩袍跪地重重一磕,哽咽道:“君优,臣辱,是臣无能!”
她走到楚寒山跟前,将其扶起,淡然道:“先生愿意来送本宫,便已尽心意。也莫怪罪那人,她已为东越大逆不道一回,哪能次次叫一个外人做我们本该自己做的事,她也只是一个女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