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这座失去英雄的古老城池,终究垂垂老矣,摇摇欲坠。
唯有那袭白衣,仍然独傲而立。
往年这个时节,本该在郢都城郊那座八贤庄避暑的两个老人,半月前便动身赶赴山阳城,路途中哪怕年迈身躯不适颠簸也未曾耽搁半分。
马车在晌午之前入城,未作歇息,便沿着城中主轴大道径直前往东城门。两辆马车一前一后,被十几名披甲佩刀的骑卒簇拥前行,这般阵仗对于城中百姓而言,在过去一年的光景里早已见怪不怪。
后头那辆马车掀起一角车帘,露出一张苍老脸孔,沿路行人即便瞧见了也没人认得出这便是当朝宰辅晁文潜。街道景象一如往常,井然而有序,只是人们脸上都有一种自知天命的漠然,一国之根基在于民心所向,在过去长达三百多年的东越国祚里民心始终坚定不移,而如今却不知所向何处。
天下受大势所趋,百姓也好,君王也罢,但凡摆在“天下”的棋盘上,皆不过是沧海一粟。
马车轻微摇晃了一下,晁文潜回过神来,那面高耸的斑驳城墙已近在咫尺。
一身朴素儒衫的老太师秦晋卿从前头的马车上下来,转头瞧见望着城墙痴愣的老友同僚,打趣道:“老晁,马车还没做够?想看啊,下来看个够。”
晁文潜放下车帘,由马夫搀扶着下了车,仰头望了一眼三丈余高的城头,莫名笑道:“听说邺城面朝古阳关的北城墙比这还要高出一丈,眼力出众的弓箭手隔着百丈外便可见敌情,你说咱们若也把城墙加固到五丈高……“
这个为国辛劳了大半辈子的老宰辅说着说着,脸上就没了笑容,换做平常,听到这番三岁孩童都嗤之以鼻的可笑言语,秦晋卿定会毫不留情面的冷嘲热讽一番,但如今他只是轻叹一声,催促道:“别墨迹了,上城头吧。”
做为边关第一道防御线的城墙,历来都是每年修缮的重头,可饶是如此,两个拾阶而上的老人仍是走的相当吃力,倒不是阶梯间隔过高,而是人老了,再平坦的路也走不动了。
两个好比东越庙堂顶梁柱的老人一前一后攀上城头,随行护送的侍卫期间几次想要搀扶,都被老人拂手拒绝。率先上来的秦晋卿气喘吁吁,靠在被烈日晒的滚烫的青石壁上,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抬头就见一袭白衣飘飘的年轻女帝立于瞭望台之上。
许是烈日晃了眼,有那么一瞬,饱读诗书的老人觉着什么圣贤书,什么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都不重要了,这个自幼便背负起家国重担的女子苦苦支撑到如今,已经做的很好了,好到那身天下人都为之倾狂的龙袍根本配不上她。
瞭望台最后几节石阶,两个老人互相搀扶着走上去,在白衣女子缓缓转过身时,二人齐声作揖道:“老臣,参见陛下。”
那张绝美动人的容颜依旧清冷,只是瞧见二人止不住颤抖的衣袖时,微微动容,她没有言语,抬起双臂,竟是执晚辈礼朝两个老人作揖。
从来都是臣子仰望君王,哪有君王礼拜臣子,晁文潜这个在大殿上一站就是几十载的老宰辅满目震惊,忽然间好似明白了什么,当即弯下双膝就要下跪,但无论老人如何用力,却是怎么也跪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