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周雪开口即是呜咽:“所以你到底在嫉妒我什么呢?嫉妒我被寄予不属于自己期待的厚望长大,嫉妒我如履薄冰地维系着难以捉摸人际关系,还是嫉妒我要隐藏所有的喜恶对每个人都露出一样弧度的”笑脸呢?谢明月,也许你过得并不幸福,但是在我身为杨家嫡女的那十七年里,父亲不是父亲,母亲不是母亲,我所拥有的一切都不是我的……我不姓杨,我身上没有流着杨家的血,我不应该承担所有的期待,不应该为杨家未卜的前途负责——谢明月,你觉得我想拥有我的人生吗?”
她用了力,我感觉自己被她捏住的下巴都要失去知觉,只能被迫看到她眼睛里的怒火和委屈,就好像她第一次将自己的整颗心都剖开,于是烫得惊人的血液流淌出来。
而我被她的愤怒包围,甚至不能做出一点反抗。
“我要是能把身份、姓氏、过去和未来全都还给你就好了,”杨周雪像失了力气一样松开手,她看着我,就像看一个从来都触碰不到的梦,“你把从今往后的所有自由都给我吧。”
我却出奇地冷静下来。
我问道:“那你知道我来杨家的前十七年过的是什么日子吗?”
杨周雪看着我,她的眼睛里似乎盈着泪花,可细看又像只是因为过于澄澈而倒映着窗外透进来的光。
“你吃不饱穿不暖,每天都要为该怎么活过第二天而睡不着觉,每个人都可以踩你一脚,因为你是阴沟的老鼠,暗处的乌鸦,你要去干活,要去照顾疯疯癫癫的母亲,要被人拖欠工钱还卑躬屈膝地弯下腰。”
我看着杨周雪慢慢变色的脸,隻觉得畅快:“你为什么隻想要我今后的自由,因为你吃不了苦,受不了罪,经不住风也扛不住雨。你知道你回不到我前十七年的日子,可是你能够想象出我十七岁之后的未来。你未必想嫁个好夫婿,但是你不必在官场上如履薄冰的生活;你也未必羡慕我的生活,你只是嫉妒我不需要承载那么多期待。”
杨周雪动了动嘴唇,她似乎想说什么,可又什么都说不出口。
于是我将那隻老虎娃娃扔给了她,杨周雪下意识地接过去。
“你不是因为有了过去的阴影而不敢留下这隻老虎娃娃,你只是因为早就过了喜欢刺绣的年龄,所以不喜欢娃娃了而已。”我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我不清楚自己的论断究竟是不是完全正确,可是当我看向杨周雪并不好看的脸色时,我有把握自己说对了至少一半。
杨周雪会嫉妒我,是世界上最不可能的事情,我心知肚明。
“我准备去洗漱了,”我道,“你要去向母亲请安吗?”
“不。”杨周雪摇头。
我想推开她,可她坐在床上,捏住老虎娃娃的后脖颈,一动不动,我只能从旁边挤过去下了床。
她已经不发烧了,我想起昨天照玉等人的议论声,原本是想小题大做地让杨周雪罚一下她们,可现在我又没有这个欲望了。
一个不痛不痒的惩罚堵不住悠悠众口,更何况本就看不起我的照玉?
我不想再横生事端,也不想再管清水下的暗涌,我看着铜镜里自己清秀而苍白的脸,模糊的边缘倒映着杨周雪的身影,她的身形单薄,看上去一推就倒,只有我知道她下手的狠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