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除了妈妈以外,她生命里的第二份幸运。
序瑜丝毫不理爱立的煽情,挖苦道:“哎呦,你个小穷光蛋,还是抓紧升值加薪,到时候,再请我吃大餐,我才没有负疚心理!”
沈爱立忽想到给叶骁华的信还没寄出,“哦,对了,可爱的小章同志,麻烦你再陪我去寄一封信,我托一个同学年底帮我在申城代买一只手表。”
等沈爱立将信投到邮筒的时候,章序瑜瞟到上面“叶骁华”三个字,脑子里都是嗡嗡的,“你认识叶骁华?”
沈爱立不在意地道:“嗯,我们不是一个大学毕业的嘛,我前几天在友好商场里遇到他,人还挺好的。”
章序瑜看小姐妹的眼神,简直在看傻子,“你用‘人还挺好的’来形容叶骁华?”那可是三元巷子里有名的混不吝啊,不然他怎么那么难找对象!
而且他还说给爱立代购手表,这是叶骁华会干的事?想到这里,章序瑜看了看面前的傻子小姐妹,看来这小傻子还不知道叶骁华是王小骢的哥哥?也对,两个人不是一个妈,又不同姓,不知情的人,想也想不到啊!
章序瑜知道叶骁华虽然混不吝了点,心思却深的很,他既然没告诉沈爱立他的家庭问题,她最好也不要透露,免得触了他的霉头。
而且,私心里,她是希望她的小傻子姐妹能够够上王家的。
此时的宜县,沈俊平也刚下工,听厂区广播喊道:“沈俊平同志,有你的信,你来看看!”
沈俊平洗了手,就往厂区门口跑,他猜应该是家里寄来的。拿到手一看,果然是妈妈的笔迹,一路跑回宿舍,迫不及待的拆开看,里面还有一封冬青的信。
他先看了妈妈写的,越看越觉得荒谬,不可思议,妈妈竟然说小妹得了浮肿病?
小妹三个月没回家,这回还是在单位晕倒了,领导让她回家休养几天,妈妈才发现这件事,这封信的字迹有晕染,沈俊平一看就知道妈妈写的时候忍不住哭了。
这对沈俊平来说也是不可想象的,无论是小妹得了浮肿病,还是妈妈哭了这件事。妈妈是在新式教育下长大的,坚强、自立,她一个人独自抚养大两个孩子,这在兵荒马乱的年代是不可想象的,建国以前,多的是养不起孩子而弃养的家庭。
再往后看,信里写到在单位借了一百六十块钱给小妹还债,妈妈在“债”的后面标注了一个“禾”字,沈俊平知道这个指的是魏正,想来小妹借钱是为了魏正。随后信里又详细列出了整个家庭近几个月的开支情况,说目前局势不是很明朗,她想着家里还是要攒点钱,最后一句话却让沈俊平,脑子“轰”地一下子炸了。
“对于杨家的事,妈妈希望哥哥能够仔细、慎重地考虑。”
直到这里,沈俊平才发现了不对,回过头来看妈妈列出的每月开支,发现这里面不仅没有冬青,也没有他的一分钱,整个家庭开支都是妈妈和妹妹在负担,包括冬青孕期的营养费,冬青每个月还要和妈妈借十块或是二十块钱。
这件事妈妈从来不曾提过,小妹在信里也从来没有说过,他一直以为,每个月只是将他和冬青工资的一半补助杨家,毕竟一个月27块钱,对农村家庭来说也是很多了,相当于一个城里正式工的工资了。
想到这里,沈俊平拆开了妻子的信,整整三页纸,第一页的落款是月初,应该一早就写好,攒着寄过来,主要说表叔过来住院,妈妈帮了大忙,岳父岳母说很久没有见到他,家里弟弟妹妹都很想念,希望他下次回去能够去一趟杨家村。
沈俊平一眼扫过,翻到第二眼,一开头就提到小妹这次回家,竟然是得了浮肿病,她觉得小妹可能是工作压力太大,或者是有什么心事,饮食和休息都没有顾好,妈妈和大院里的人对小妹的病都很上心,她觉得小妹只要好好调养一段时间就好,让他不要忧心。
第三页写到小妹去医院看病,救了一个被拐卖的小男孩,对方家送了很多东西,信里详细罗列了种类,“如果你在家,俊平,我想你也会像我一样被这样的场景吓到。但是,妈妈只收了两斤高级奶糖,剩下的都让人家带回去了。”后面又道:“俊平,不是我想贪人家的东西,我一想到小妹被打成那样,就觉得这两斤奶糖的份量属实太轻了点。”
看到小妹被人贩子打了,后面的内容,沈俊平都看不下去,连忙拿起笔给小妹写信,抄了一段“最高指示”后,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他比小妹大六岁,小妹刚出生的时候,妈妈在中央医院当护士科的主任,因妈妈要工作养家,只得将小妹寄养在曾家五年,虽然曾家人很爱护小妹,但是他和妈妈一直觉得很内疚。
因此在物质方面,家里一直尽力给小妹最好的。
前几年他被单位下放到宜县矿上当工人,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小妹,她自幼就在人情关系这些事情上不是很会处理,尤其是她大学毕业,进入工作单位以后,他又担心自己的事会连累到妹妹,没想到小妹成了预备党员,政治前途一片光明,他才放心一点。
他有想过冬青和小妹的关系,小妹虽憨直,在钱财方面却甚为大方,姑嫂两个见面机会也不多,应该不会有龃龉。
他也有想过魏正的事,这件事只能顺其自然,现在魏正在羊城,他以为时间长了小妹就忘了,完全没有想到这些事情会发生连锁反应,最后的结果是,她自己一个人偷偷地扣着自己的口粮。
在来矿区之前,他一直以为最痛苦的是精神上的贫瘠,直到在这里见到了许多附近的村民和在地底下作业的矿工,他才意识到,物质上的极大匮乏,对于身体来说,也是一种惩罚。
虽然妈妈抚养他们长大有诸多不易,在钱这件事上,他却并没有深刻的痛苦记忆,直到来到了宜县,接触到了很多本地的矿工家庭,正是如此,他知道对于农村家庭来说,二三十元的月收入,是一笔比较客观的收入。
这一刻,他不知道冬青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一个宿舍的工友杨方圆端着饭盒回来,看到沈俊平坐在桌前,表情有点凝重,不由关心道:“俊平,刚广播里说有你的信,是家里来的吧?”
沈俊平点点头,“我妈妈寄来的。”
杨方圆也是单位下放过来,都是右`派,平时和沈俊平两个在一块窝惯了,“怎么样,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沈俊平的情绪,随着这一句话,像是要找到出口一样,微微侧了头,有些哽咽道:“爱立得了浮肿病,在单位晕倒了。”
杨方圆也愣了下,城里人得浮肿病的很少,接着安慰道:“这事不大,不就是缺营养嘛,大城市里副食品不好搞,我们这还不容易,山珍蘑菇,小鱼干,小虾皮,我周末陪你到附近村子里换换,你给咱妹寄一大袋过去。”又不嫌事大的问了一句:“按你家里情况来说,你妹怎么也不至于因为饿,哦不,缺营养而得浮肿病啊。”毕竟饿一两顿对年轻人来说,没什么问题。
这是长期营养不良导致的!
“她把工资补贴大半给我了?我之前没搞清楚状况,一直在资助冬青家里,我以为一个月二三十块钱绰绰有余了,不知道为什么,原来每个月得五六十。”沈俊平确实不是很明白,一个农村家庭,一个月需要花费这么多钱吗?他想问问冬青是怎么回事,但是为了钱去信诘问怀孕的妻子,在他概念里,是一种比较难堪的做法。
杨方圆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一句“人心不足蛇吞象”简直要脱口而出,到底是沈俊平的老丈人家,也不好随意调侃,隐晦地提醒道:“俊平兄,钱的问题从来都是很俗的问题,和俗挂边的就是欲望,人的欲望不就这么几种,只能说渡人先渡己。”
沈俊平的疑惑、纠结和打算,沈爱立完全不知道,她一心钻在了即将举办的纺织业技术交流大会上,每天不是钻资料室,就是蹲车间,一周时间内将前纺、细纱、筒并捻、准备、织造、整理、清棉车间挨个待一遍,每天脑子里不是开棉机、拆棉机、清棉机、梳棉机、并条机、粗纱机、细纱机,就是急行往复络筒机、摇纱机、热风式浆纱机、环形络纬机、自动换梭织布机、拆布机。
周日沈爱立仍旧钻在资料室,还书的时候,资料室的保管员唐大姐笑道:“沈同志,你最近真是在我们这扎根了。”
沈爱立苦笑道:“下周就要去申城参加技术交流大会,不埋头钻研,怕给厂子丢人。”
唐大姐道:“你们年轻伢子,就是心理负担重,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你只要不消极怠工,就是厂领导也不会说什么。”
沈爱立道:“那不是做出点成绩来更好嘛!而且我现在身体好,又没别的负担,正是努力的时候!”她想早点在厂子里扎稳脚跟,不说升职,就是加点工资让她出去租房也是好的。
“大姐,我们资料室每个月是不是都要采购一点新书啊,你能不能帮帮忙,帮我采购几本啊!”这年头书虽然不至于买不起,但问题是很难买到,特别是外文书籍。
唐大姐笑道:“你最近研究什么,我打申请让领导再购买点资料回来。”
沈爱立眼前一亮,“唐大姐,那真是再好不过了,我发现咱们资料室最近几期的《华国纺织》怎么没有,而且前年全国纺织机械的技术交流大会上的会议论文集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