揉了揉眉心,他昨晚半夜被外面的钟声晃荡醒,就一直没睡着,在坐海轮和火车的时候,他都有幻想过很多遍,他和沈爱立再见面的场景。
第一次是他刚进酒店大堂,他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两个人就擦肩而过。第二次是他特地等了她许久,直到傍晚才见她回来,正准备上前和她挑明身份,没想正好撞见男同志约她去吃饭,她还答应了!
昨晚他在酒店门口送申城纺织局的同志,恰好见她欢快地从男同志的自行车上跳下来,脚步似乎轻快得很,看来她对这场约会挺满意。
他不由的想到,如果只是慢这一步,她看上了那位男同志,那他还有没有必要站在她面前,说他是“樊铎匀”?
不过是须臾,他就按下了这一层想法。
他等了很久,久到怀疑当年的事情是否是自己的臆想,他已然试图让自己放下这个心结,她却又一次来了。
如果退一步,天高海阔,他们再无交集的可能。
被人惦记的小沈同志,正整理着自己的衣着,佩戴上自己的证件,期待着与纺织研究院的同志碰头。
七点半,沈爱立就往酒店的西苑走,这次会议场地全部布置在西苑,她按照指示牌,找到纺织机械第小组。
参会者已经来了大半,一眼看到“汉城国棉一厂沈爱立”的座位牌,刚坐下就准备看看这个会场有哪些单位的同志,一低头就看到旁边的一位中年同志是青市纺织机械厂的,在她的印象里,纺织研究所也从青市纺织机械厂抽调了部分技术员。
就问道:“黎同志您好,你们单位这次有没有研究梳棉机的同志过来啊?”
黎东生有点意外地道:“怎么,你对新型梳棉机的研制有兴趣?”
沈爱立连忙点头,“我在报纸上看到贵单位也参与了新型梳棉机的研制,最近有一点点想法,想和梳棉机的研制团队交流下,看有没有施行的可能性。”
黎东生放下茶杯,“既然你都这么说,那我就考考你,”想了一下,提问道:“你能说说,1181e型梳棉机和f型梳棉机道夫剥棉机构的区别吗?”
沈爱立道:“f型梳棉机我们厂里没有,但是我曾经在资料室比对过,e型是二罗拉剥棉,f型是高速斩刀剥棉,另外两者的给棉部件也不一样,分别是锯齿和菱形,”微微顿了一下,补充道:“事实上,我怀疑菱形给棉,可能会造成绕花。”
黎东生眼睛就一亮,这个问题虽然简单,但是f型梳棉机并未投产使用,如果不是特地关注这一块的人,可能压根都不知道1181系列的高速梳棉机已经研制到f型了,而且国内是初次试用菱形给棉,确实是容易绕花,没想到这位小同志根据数据和图形,就能有较为准确的预判。
稍微凝思了一下,黎东生又出了一道题:“那你应该知道,相较于前几年的1181c型梳棉机,e型梳棉机在刺辊下方加了一对工作辊清洁辊,你认为这一对工作辊清洁辊的缺点在哪?”
沈爱立略微回忆了一下,自己在前纺车间的观察记录,道:“传动速比差大,零件的安装布置也很麻烦,我个人觉得问题最大的是,加上一对工作辊清洁辊以后,针布规格变得不合理,实不相瞒,我特地在前纺车间观察过,因为针布的布置问题,比较容易造成罗拉绕花和积存棉屑。”
黎东生越听越点头,正想继续问几个问题,见参会人员已经陆续来齐,只得先对沈爱立道:“沈同志,你对梳棉机的研制非常有想法嘛,你看哪天有空,我们再聊聊。”
说到这里,想起来自己还没有进行自我介绍,立即站起来道:“你好,我是1181型高速梳棉机研发团队的工程师,黎东生!”
沈爱立瞪大了眼,激动地握住了黎同志的手,“黎工程师,您好,我可算和你们搭上话了!”
黎东生笑道:“幸会!幸会!会下我们再交流交流!”
两个人刚刚坐好,就听小组主持人宣布开始,开头是一段官方话语,如这次会议的目的,本组来了哪些专家,沈爱立还没平复心情,就跟着大家鼓掌。
事实上,压根没注意会议主持人说了什么,忽然听到主持人道:“还有华南工业研究所的调研员樊铎匀同志,”不由“嗯?”了一声,怎么和她同学樊铎匀的名字一个音,顺着主持人看的方向看过去,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位可和小李同志划约等号的男同志。
她记得樊铎匀在海南琼山县工业局啊,肯定只是名字同音而已,埋头继续看自己的工作笔记。
沈爱立是小组第十号,今天这半场,才轮到四号同志发言,沈爱立做了一上午的笔记。等上半场会议结束,她正准备收拾东西,找黎东生同志一起吃饭,就听到身后有人喊了声:“小沈同志!”
沈爱立一回头,就见到那位和樊铎匀名字同音的男同志,正眉目含笑地看着她。
沈爱立指了指自己,不确定地问道:“是喊我吗?”
樊铎匀忽然笑了,“是,一点印象没有了吗?我是樊铎匀。”原来站在她面前,就是一件让人开心的事!他忽然后悔,浪费了昨天的光阴。
“你是小樊同志?你不是在海南吗?”沈爱立整个人都木了,完全没想到她偷瞄了好几次的男同志,会是樊铎匀,莫名其妙觉得脸上有点燥热。
这个人是樊铎匀?她妈妈不还说,樊铎匀怕是一辈子回不来吗?想到这里,嘴上就不由问了出来:“你怎么跑出来了?”
说完就觉得自己这话实在太有歧义,忙捂嘴道:“抱歉,抱歉,实在是太意外了,我上周才给你回的信,哎,对,信你收到没?”
“收到了,”樊铎匀看了下手表,言简意赅地道:“中午有空一起吃个饭吗?”
“有,有!应该我请你,承你那么大的人情,真是太感谢你了!”
她话音刚落,樊铎匀就被她气笑了,昨天的那位男同志可不是这个待遇。带笑带不笑地问道:“哦?小沈同志今天不囊中羞涩了吗?今天你的实力允许你请客吃饭了?”
沈爱立觉得自己这位老同学,也有点嘴皮子在身上,被他笑的心里毛毛的,好像自己做了什么错事一样。
沈爱立立即明白过来,自己昨天丢人丢到老同学面前了,瞬间门有点蔫巴。
强撑着一口气道:“对于小樊同志的厚意,应当倾囊以待!”心里暗念,这回就是借钱,也得堵樊铎匀的嘴!
就见面前的小樊同志默了一瞬,缓和了语气道:“爱立,你怎么变得和我这么生分?”
沈爱立耳朵一动,她还是第一回 听到有人把“爱立”喊得这么缱绻舒缓,好像是呓语一样。
一时不由语塞,缓了好一会,才道:“你给我寄了那么多物资,我当然应该表示感谢。”又进一步道:“怎么能说是生分呢?真生分的话,那些东西,我就不会收了!”
虽然事实上,是她觉得原路退回浪费,完全没体现出邮费的价值,准备给人家重新积攒一批寄过去。
樊铎匀收到那封信,就明白她的心思,此时自然不会戳破,只道:“既然你这样说,回头我再寄,你可一件也不准退回!”
沈爱立一惊,瞪着眼望着樊铎匀,正要拒绝,先前打招呼的黎东生过来道:“沈同志,下午有我关于梳棉机的研究报告,希望会后有机会再交流交流。”
“荣幸之至,非常期待。”
黎东生微微颔首,和樊铎匀点头致意,就先走了。
这么一打岔,沈爱立又再次回到找到梳棉机研究团队的兴奋状态中,也不准备和面前这位稍显别扭的樊同志打嘴仗,笑呵呵地道:“哎呀呀,都是老同学了,好不容易碰个面,还非要掰扯得这么清楚。”
不过,该回拒的还是回拒:“你寄一回,我是盛情难却,不好再寄第二回 了,对于我这种纯工薪阶层来说,太给人压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