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黛迈出去的脚忽然收了回来,和爱立道:“爱立,这位也是你们同事吗?给小姨介绍一下好不好?”
沈爱立有些奇怪地看了一眼小姨,不懂她的意思,刚才还催着上楼,怎么忽然对谢微兰感兴趣了?
“小姨,这位是京市纺织工业局的谢微兰同志,”又对谢微兰道:“谢同志,这是我小姨。”她对谢微兰观感一般,都没有想告诉她小姨名字的想法。
谢微兰努力镇定了下,一边朝沈青黛伸手,一边勉力笑道:“沈同志的小姨真好看,我一个女同志都看呆了,不好意思,让您见笑了。”
沈青黛伸出手握住,轻轻笑道:“我还当我长得像谢同志认识的一位故人呢!所以都没打扰谢同志仔细辨认,怎么样,是不是一个人?”
四月末的天,谢微兰忽觉脊背冷得让人发抖,全身血液都像凝固,指尖冰凉。
沈青黛着看谢微兰像是受惊了的模样,又觉得有些无趣,拍拍她的胳膊,温和地笑道:“人有相似是正常的,谢同志不必在意。”她家爱立又不想去趟谢家的那一趟浑水,她也没必要折腾谢微兰,刚才不过是一瞬间的临时起意,想逗逗趣。
本来以为这女同志既然敢跑到谢家,怕是有些胆子,现在看来,比她想得还是差点火候。
她都能看出来,她不信谢镜清不知道!
谢微兰很快反应过来,这位女同志的年龄似乎比她大十岁左右,不可能是那张照片上,她名义上的“母亲”,不过是一瞬间的松懈,心里就“咯噔”一声,下意识地看向了沈爱立。
是沈爱立的小姨,所以是沈爱立的妈妈?!
她的反应完全被沈青黛看在眼里,笑吟吟地和谢微兰点点头,就侧身和爱立进了酒店,问爱立道:“是不是还有三天才走啊?”
沈爱立点头:“是的,下午的火车。”说着还忍不住回头看了下,谢微兰还站在门口侧边,维持着刚才的姿势,嘴唇紧紧抿着,像是受到什么打击一样,低声问小姨:“她怎么那么怕你似的?”
沈青黛轻轻牵了下嘴角,低声道:“一会说。”她本来还不确定谢振的女儿是怎么回事,可是这位谢同志看到自己那么惊讶,她竟然隐隐约约能猜出来了。
她和姐姐年轻的时候长得有六分像,但是两张照片摆在一起,连她都会恍惚另一张是不是自己的?
旁人怕是更辨认不出了。就是她不明白谢镜清的女儿,怎么成了谢振的女儿?
谢微兰的不对劲,不仅沈青黛发现了,刚才和沈爱立站在一块的樊铎匀也看见了。
他还发现爱立的小姨好像是在故意吓唬谢微兰,她还真的被吓到了一样。
樊铎匀微微垂眼,心里有点东西一闪而过,抬步朝谢微兰走了过去,轻声问道:“谢同志,是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要帮忙?”
谢微兰惊了一下,对上樊铎匀探询的眼眸,忙镇定道:“谢谢樊同志,我没事,就是觉得沈同志的小姨很像一位故人,一时有点感怀。”
她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完全解释了她为什么失态,即使在此时,谢微兰也很快转换过来心态,对上樊铎匀的问候,微微低下头,眼里适时地流露出一点伤感。
樊铎匀不自觉后退两步,略微朝谢微兰点点头,道:“没事就好!”说完,就转身走了。爱立之前还怀疑他和谢微兰有什么牵扯,还有几天就走了,他可不想让爱立有一丁点的误会,不然怕是她那小脑瓜子又不知道怎么乱转了。
期待中的安慰并没有,谢微兰不由觉得好笑,樊铎匀果然一如既往地不解风情。看着人走了,她心里也略微松口气,刚才不过是故意做做姿态,将樊铎匀吓走。
她现在可没有心思应付他,一想到那是沈爱立的小姨,谢微兰整个人又像掉到冰窟里一样冷,又像被架在火上烤。
她以为那个年代,那个孩子可能早就不在了,或者是消失在茫茫人海中,没想到不过是离开京市来申城参加一个技术交流大会,就能那么巧,碰到长得如此相像的人。
和那张三叔给她看的照片简直一模一样!
而且,在她看来,沈爱立的小姨明显是知道一些内情的,特别是听到她名字的时候,看着她的表情非常奇怪,想到这里,谢微兰一点心存幻想的念头都不敢有。
她必须要做点什么,不然她付出这么多所得到的,怕是很快就会竹篮打水一场空。谢微兰的双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交叉紧握,心里无比后悔为了争一口气给谢家人看,而来参加这次技术交流大会。
她的好运似乎来到申城以后,就消失殆尽!
沈青黛慢悠悠地牵着小伊利一步步上台阶,看着他上下蹦来蹦去,也没有阻止,她很愿意让儿子多享受一点童年的快乐。
小伊利一进到房间,发现这床特别软,就跑到爱立的床上打滚,沈爱立好笑道:“你可别掉下来了,那真是‘咚’一声,可疼了!”
小伊利吐吐舌头,“我知道了姐姐,我动作小一点。”说着就抱着被子卷卷卷,把自己裹成个球,又钻钻钻,开启爬洞模式。
沈青黛从包里拿出一个小黑软布袋,递给爱立道:“昨天晚上走的急,戒指都忘了给你拿,就给你送过来了,你打开看看。”
沈爱立接过来一看,发现是一对对戒,就听小姨道:“这是当年你外公外婆给你妈妈准备的嫁妆之一,给你也是一个念想。”后来姐姐带俊平的爸爸回家的时候,妈妈也曾拿出来过,但姐姐没有收。事实上,爸爸妈妈那时候已经完全不怪她了,但是忤逆父亲逃婚这件事,却成了姐姐一辈子的心结。
沈爱立并不知道中间的曲折,见小姨执意让她收下,也没有再推,道了声:“谢谢小姨,”就又问道:“小姨,刚才在楼底下是怎么回事啊?你们在打什么哑谜啊?”她想不到小姨和谢微兰能有什么牵扯,难道是姨父那边的亲戚吗?
沈青黛耸耸肩,“实话和你说,这位谢家的千金,极有可能是冒名顶替的。”
这个回答,完全颠覆了沈爱立的认知,“首长家的女儿也能冒充吗?这太匪夷所思了!”
沈青黛解释道:“抗战的时候,确实有很多首长迫于无奈,将小娃娃寄样在农家,想着战争结束后再接回来,但是那时候人口流动很大,有错认的,也有冒认的。但是我很奇怪,她就算冒名也应该冒的是谢镜清的女儿,怎么也不应该是谢振的女儿啊!”
见爱立面露疑惑,才反应过来,又觉得有点好笑:“哦,你不知道谢镜清是谁吧?是谢振的三弟,他有个女儿,年龄应该和谢微兰差不多大。”
沈爱立记得余钟琪提过谢微兰的三叔,但是不知道原来叫谢镜清,她莫名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想着这件事,下意识就接道:“那如果是谢镜清的女儿,他应该知道谢微兰是不是他的女儿啊?他总不会连自己女儿都不认识吧?”
说到这里,沈爱立忽然觉得这件事很怪异,猛然看向沈青黛,心里怦怦直跳,沉默了一瞬,还是问道:“小姨,谢镜清都不知道他女儿长什么样,你怎么知道谢微兰是假冒的啊?而且她见了你为什么那么害怕?你俩应该是第一次见面才对!”
沈青黛点点头,望着爱立半晌没说话,忽而觉得这个口很难启,不觉红了眼眶,低头望着地面,轻声笑道:“你说得对,你说她见了我为什么像见了鬼一样?”
其实到这里,沈爱立已然明白,但是还是觉得不敢相信。
她甚而情感上都不能接受。
她的父亲这样赫赫有名,说是华国公共卫生领域的第一人也不为过,他带出来很多预防医学领域的学生,无形中挽救了很多人的生命,现任京市卫生局的局长,但是她连爱立的命都没有救回。
原主的死亡,都不会在他的生命履历上记一笔。
沈青黛就见爱立的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吓了一跳,又怕惊到了一边一个人玩着乐呵的小伊利,轻声道:“傻囡囡,不难过,不难过。”
自己也能理解爱立此刻的心情,怎么可能不难过,原来她那么羡慕的姑娘,不过是顶替了自己的身份。原来在她扣着口粮,一分一厘地省钱还饿成浮肿病的时候,有人用她的身份,成了京市谢家的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