叹了一口气,才接着道:“卢家人蛮横,多少士绅亲戚往他家说情都不行,你三叔这边也是死犟着不低头,那一次就要把你三叔带走下大狱,是我……是我跪了下来。”
老太太说到这里,眼眶立即就红了起来,“我也知道,卢家不是一桩好姻缘,继续下去,怕害了你三叔一辈子。好在你三叔皮囊好,又是留美的医学博士,看上的人家大有人在。都家也在其中,我后来就求了都家,当时都家的小舅子是国党李将军跟前的第一得力人,由都家回缓,取消了和卢家的婚事。只是都家女儿尚小,不过十七八岁,等了两三年才成婚。”
谢林森这才明白,怪不得老太太一直对三婶很客气,敢情是她娘家救了三叔一命。
也理解了为什么这些年,三叔对老太太言听计从的。原来根由在这儿,当年他的一意孤行,让老太太吃够了苦头。
谢林森虽然跟在父母身边长大,也知道自己的祖籍在江省那边,算是望族,老太太定然是顺风顺水了大半辈子的,一生唯一栽过的跟头,大概就是在这件事情上。
“奶奶,后来卢家呢?”
“他家那拿枪的老幺,后来听说在蓉城被当地一个姓曾的一枪崩了,那个女儿像是在四十年代跑到了国外去,一家子算是散了。不然不说你爸,就是老家的人,也不会饶过他们。你三叔经了这事,性子倒沉稳了很多,没两年也去了延庆,参加革命去了。”
这一段往事,说起来不过是几句话的事,但是当时的心惊胆战如履薄冰,只有老太太自己心里知道。她找不到卢家报仇,又不恨镜清行事不周全,只恨沈玉兰勾引了她儿子,引出这么一段祸事来。
谢林森猜到了老太太的心理,和她道:“奶奶,你怪不到三叔和爱立妈妈头上,这事他们也没有预料到。”
时至今日,老太太依旧听不进去这句话。不怪沈玉兰,难道怪她吗?
和谢林森道:“我不喜欢沈氏的女儿,只因为这是沈氏养大的,如果这孩子和微兰一样,自幼是个孤儿,我也愿意接到谢家来,自是看待得比微兰还要亲热。”她和老大夫妻俩一样,一直想要个孙女,但她和都慧芳一直处得不冷不热的,连带着芷兰也很少到她跟前来。
所以谢微兰上门来认亲的时候,她猜到有可能是假的,仍旧是愿意认下来,长得又好,人又乖巧聪明伶俐的,就是她想要的孙女儿。
谢林森时至今日依旧想不明白,“奶奶,你对谢粒粒那样上心,人家不过是利用你,你难道心里不清楚,那是个什么人吗?”
老太太不以为意地道:“一个丫头片子,利用就利用呗,她最多就是在我这儿借点声势,还能做什么?你们一个个都大了,我身边连个说话的都没有,她嘴巴甜,人也能干讨喜。”
谢林森瞬时无语,原来老太太一直揣着明白装糊涂,他想爱立的事,她定然也是明白的,只不过一个人想要迁怒,你说再多,也是枉然。
歇了再劝的心思,只道:“您的态度是您的态度,我的态度是我的态度,她就是我妹妹,亲妹!她的事就是我的事,您以后别再我跟前叨叨她的不好。”
老太太被噎了一下,就听孙子又道:“我劝不过您,您也别劝我,咱们就这么着吧!”
老太太对着自己亲孙子,也没法有脾气,问他道:“森哥儿,我再问你一句,铎匀和她怎么认识的?她知道铎匀和咱家的关系吗?”
谢林森真是被气笑了,“人家是中学同学,是樊铎匀追到申城去,把人追到的。她妈妈二十多年来都不往谢家跟前露一次脸,你觉得,她会让女儿特地和我们家沾上关系?奶奶,只有谢微兰当咱家是一块肉骨头,爱立怕是把咱家当狼窝的!”
老太太嗫嚅道:“我就问一问而已。”也罢,到底这孩子是镜清的亲生女儿,她和铎匀结婚,也是冥冥中的缘分。
谢周氏忽然想起来,镜清先前来看望铎匀的事来,“她和铎匀结婚的事,你三叔也知道吗?”
“应该知道吧!三叔先前还在青市见过她一回。”
“长得像你三叔吗?”
“应该更像她妈妈,嘴巴和下巴像三叔。”
老太太试探着问道:“你有她的照片吗?”
谢林森一顿,觉得给奶奶看看,也没有什么,“在家里,等到家我拿给你看。”
俩人一到家,何姐正准备问樊同志怎么样了,就见林森回房拿了一张照片出来,老太太拿在手里,怔怔地看了半晌。
谢周氏一眼看过去,就喜欢得不得了,明眸杏言,樱桃小嘴,笑起来乖乖巧巧的,眼神看着就是个正派体面的孩子,不像微兰的眼睛里,带着几分精明和算计,也不像芷兰的眼睛里,总有几分狡黠和疏离。
这孩子笑起来,就让人心里暖融融的。
这是她的孙女啊!
老太太的心里,忽然生出几分悔意来。
何姐切好了苹果,也凑过来看,笑问道:“这是谁家的姑娘啊?长得可真俊,就这嘴巴和下巴,我怎么看着还有像镜清呢?和川岚也有点像。”
何姐话一说出口,就意识到了,这照片上的人是谁。
悄悄看了眼老太太,见她还盯着照片上的人看,似乎没听到她的话一样,不由看了眼森哥儿,就见森哥儿点了点头。
何姐也没敢当面问,等半下午,老太太在睡午觉的时候,才悄悄问森哥儿道:“怎么就想起来,问你要小沈的照片了?”
谢林森笑道:“今天偶然间听到我们说爱立,知道铎匀的结婚对象是爱立了,和我们争了两句,不知道回来自己怎么就想通了,问我要爱立的照片看。”
何姐瞅了眼老太太的房门,低声道:“我看老太太这回,像是有点后悔的样子,你注意到没,她当时捏着相片的手,都微微抖了一会,我想着,到底是血缘上的亲孙女,没有看了不喜欢的。”
谢林森挠了挠头,有些头疼地道:“现在说这些也迟了,前头他们执意认谢粒粒的事,把爱立伤很了,上次我三叔和她见面,她把人骂的狗血淋头。就这么着吧!”
他也不想着两边撮合了,大家各过各的日子呗!
房间里的谢周氏,正睡醒了,准备出来倒杯水喝,听到俩个人的谈话,心里像被针刺了一样的疼,先前她以为,那姓沈的小娘皮,能养出什么好闺女?怕是都及不上微兰的十分之一来。
但是,今个真得看了照片,她才发现,是微兰及不上这孩子的十分之一,光是那一双眼睛,她就看出了温暖和善意,一看就是心底明亮澄澈的孩子,怪不得多美和铎匀森哥儿喜欢,就是她看了,也忍不住想亲近亲近这孩子。
这时候,才知道冒牌的和真的之间,是有天壤之别的。
只是,这时候再说后悔的话,已然来不及了。
不管京市谢家一家怎么五味杂陈,汉城这边,爱立倒是一如往常地过日子,齐主任让她给大家帮帮忙,她就跟着机械维修小组的技术员,到处修机器,每天手上都因为沾了机油,弄得黑乎乎的。
连序瑜和钟琪都笑话她,每天弄得脏兮兮的,像个脏猴子,没有以前白净可爱。
出乎意料的,倒是很快和机保部的同事们打成了一片,就是今年新来的新人,也敢到她跟前来,问一些比较小白的机械常识。
她倒不嫌麻烦,抽空就给人讲一讲,后来想着,不如趁着这段时间有空儿,编一本纺织工业机械入门常识手册。
就主要把各个车间的机械简单介绍一遍,喊了孙有良和陈舜几个帮忙,大家一人分一个车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