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家老太太忙仔细回想了一下,才道:“本来是一包,我先前用了一半,今天白天想起来,就把剩下的半包放在了厨房的桌子底下,原本想着加一点花生米进去拌一拌,但是忙忘记了,就只是敞开放在地上了。”
她晚上洗好碗筷,就自己回房睡觉了,迷迷糊糊里听见子秋哭得歇斯底里的,把她吓一跳,立即披了衣服来看,以为是小夫妻俩闹矛盾动了手,没想到进来一看,就见女婿倒在了地上,已经不省人事。
问了子秋,才知道女婿把那半包老鼠药吞了下去。
此时,老太太有些忐忑地问道:“医生,应该没有什么影响吧?”
医生顿了一下道:“我们看他还有中了鼠疫的迹象,这包老鼠药有可能被老鼠吃过了。”事实上,如果只是吃了老鼠药,那催吐以后,再注射几天维生素k,问题就不是很大了,但是现在的病情却很难控制。
房子秋望着医生,强忍着眼泪道:“医生,那还有得救吗?”
医生道:“还不好说,目前情况比较凶险,我们能试的办法都试了,只能看今天晚上病人能不能撑得过去了。”
房子秋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以前大杰哥常陪她到医院来,没想到她第一回 送大杰哥来,就可能把人落在这里了。
房老太太瘫坐在了地上,所以她的老鼠药没有毒死老鼠,反而可能要了女婿的命?
这一夜房家母女俩守在成大杰的病床前,都不曾闭过眼,快到凌晨点的时候,成大杰迷糊糊地醒了过来,嘴里喊着:“俊平,俊平来了吗?”
房子秋摇摇头,“大杰哥,你醒了?没有,他还没到,他小姨去通知他了,可能没找到人,大杰哥,你怎么样了啊?”
成大杰望着房子秋,喃喃地道:“他不会来的,他当我死了。”
“大杰哥,你不要这样说,俊平只是说气话的,等你好了,咱们好好对他,他肯定会回心转意的,大杰哥你听到没有,你不要再睡了,我好害怕,大杰哥……妈,妈,你快去喊医生来!”
然而等房子秋说完,再去看成大杰的时候,他已经又昏迷了过去。
值班医生来看了看情况,又查了各项指征,有些沉重地道:“不是很乐观,你们要有心理准备。”
第二天早上,当沈青黛开门,看到一脸死寂般的房子秋的时候,情绪很复杂,她知道成大杰大概率是没有熬过去。
不然已经拿走了存折的房子秋,这时候应该陪护在病床前,而不是守在她家门口。
房子秋的脸上还挂着泪渍,看见沈青黛出来,轻声问道:“俊平真的不去看一眼吗?大杰哥……早上走了!”
沈青黛点点头,“俊平已经知道了,他不会去,人既然已经走了,以后也烦请你不要再上门来了。”
房子秋这一回没有过多纠缠,轻轻点了点头,转身就走了。
身后的沈青黛“啪”地一下关了门,和丈夫道:“刚又来了,没想到人还真的没了。”
她说的没头没尾的,苏瑞庆却是一下子就听懂了,收拾公文包的手顿了一下,“老鼠药吗?那得很大剂量,他是存了死志?”
沈青黛对成大杰就这样走了,还是有些意外的,唏嘘道:“这时候觉得愧疚,无颜面对孩子,前面十年是怎么想的呢?俊平没来之前,他不是照样和房子秋过得好好的。”
苏瑞庆道:“孩子没出现在跟前,还能自欺欺人,觉得自己没做错什么,孩子过得肯定还挺好的,自己给他选了一条更好的路,但是真到了跟前来,知道俊平这些年的磨难,他但凡有点心,这道坎也就过不下去了。”
事实上,确实如苏瑞庆所说。
先前,沈玉兰来了那次以后,成大杰就一直有很重的心理负担,昨天又从林亚伦那边得知俊平这些年的情况,成大杰更是愧疚得不能自已,晚上去厨房拿暖水瓶倒杯热水的时候,就鬼使神差地把桌子底下的半包老鼠药吃掉了。
然后到房间里,告诉房子秋,“我们夫妻二十多载,我对你算是仁至义尽,但是我愧对俊平这个孩子,是这一辈子都没法偿还的了,我活着不过是时时刻刻提醒这个孩子,爸爸对他的遗弃和抛弃。”
顿了一下又道:“子秋,我没有提沈玉兰,是因为确然,我在后面爱上了你,希望你以后能好好生活,我欠的东西,只能用命还了。”
话说完,人就倒了下去,对房子秋来说,这一刻来的太突然,太始料未及。
她的丈夫竟然会愧疚到选择自戕。
如果当年她知道最后会是这个结果,还会千方百计地从沈玉兰手里把人抢回来吗?
房子秋不敢想,但她隐隐知道,她是不敢的,这份恶果对她来说,实在是太沉重了。她抢来的这二十多年的欢愉生活,竟像浮生一场大梦。
此时沈青黛和苏瑞庆道:“成大杰没了,以后房子秋怕是有得苦头吃,她二十多年来都躲在家里看小说,怕是早就没了自食其力的能力,就是二嫁,肩不能提手不能抗的,谁愿意娶个太太回家?”
苏瑞庆点点头,“这是她自己选的路,害了别人,也害了自己。你今天也抽空去一趟大姐家,把这事和大姐说一声,老话都说人死如灯灭,过往的是是非非到这里也就告一段落了,让俊平也不要再想,好好过他自己的日子吧!”
沈青黛点点头,“嗯,我知道,大姐都还好,这人死不死的没什么区别,就是觉得,对俊平来说,成大杰就是死了,留给他的伤害也是难以消弭的。”又和丈夫道:“虽然有这些恼人的事儿,好歹俩个孩子还是顺顺遂遂的,我姐也算苦尽甘来。”
苏瑞庆点点头,问妻子道:“爱立和铎匀他们是几号回去来着,我们单位最近给大家争取了一点红布,我想着要是来得及的话,给爱立抢一块。”
沈青黛笑道:“7号才走呢,还有两天,要是来不及,我回头给她寄过去,也是一样的。”
沈玉兰从妹妹那里得知成大杰走了的时候,也不过是微微愣了一瞬,就接着做手里的活儿,舀了一勺红糖芝麻放在糯米粉里,包好以后揉成了一个球,又放在手心压平。
动作熟练又流畅,似乎刚才不过是听妹妹唠了一句家常而已,内心并无一点涟漪和波动。
过了一会,和妹妹道:“一会走的时候,你带几个芝麻饼,这芝麻馅,可是妈妈费了好些力气捣的,我又加了一点红糖在里头,你闻闻香不香?你带几个给瑞庆和伊利尝一尝。”
沈青黛配合地凑过来闻了一下,笑道:“一会热开了,肯定更香。”沈青黛到底忍不住轻轻看了眼姐姐,见她低着头,认真地做着手里头的活计,极力维持着平静的样子,不由有些心疼起来,不愿意再提这个人,转而和姐姐说起瑞庆要给爱立抢一块红布的事儿。
沈玉兰一边压着糯米圆球,一边笑道:“那好,等抢到了,我托院里李婶子家的侄女,给爱立做一身好看的衣裳,红色配你给她的珍珠胸针,是再好不过的。你和瑞庆结婚也不过才十来年,转眼爱立也到了成家的年纪了。”
沈青黛笑道:“是,要是她姥姥姥爷看到,肯定很高兴,比我结婚时候还要高兴呢!”
略微聊了两句,沈青黛因为还要上班,就带着热乎的红糖芝麻馅饼从贺家告辞了出来,沈玉兰把妹妹送到大门口,替她整理了围巾,才看着她朝公交站走去,倚在门口,半晌都没有回神。
她想不到最后成大杰会以这样的方式结束生命,觉得这件事从里到外都透着荒诞和滑稽。
她起初以为自己看中的是一位凡人中的英雄,愿意为了家国而置个人生死于度外,一腔热血忠肝义胆,但其实现在想起来,这不过是一位懦夫。
他对不起她,不想面对她的谩骂和指责,就选择避而不见,让她以为他死在了战场上。连一句交代的话都不曾有,一躲就是三十年。
现在见到俊平,无法忍受俊平的冷漠和良心的谴责,就起意寻死,以求得解脱。她甚至怀疑成大杰并没有真死的勇气,那半包老鼠药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