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程立明睁着眼睛望着床顶,半晌才缓声道:“子衿,我这总工程师的头衔,怕是保不住了,”妻子这几天定然是受到了不少惊吓,程立明不忍心在她回家的第一天,就告诉她,他可能会被停职。
徐坤明和刘葆樑这次的态度很明显,话里话外都是因为朱自健和马鑫朵的事,在单位里影响太坏,他们不好不做一些处理。程立明何尝不知道,这不过是借口,但是这个借口确实是他自己递给对方的。
想到这里,程立明不由深深叹了口气。
朱子衿一晚上都没睡着,她和丈夫结婚二十多年,把他的习惯摸得很透彻,他昨晚不过是漏了一点口风,她就猜到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但是丈夫不说,她也不想多嘴追问,免得增加他的心里负担。只是深深后悔,自己为了弟弟而把丈夫也搭了进去,早知如此,她那天定然不会去恐吓沈爱立。
但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第二天一早,朱子衿送丈夫出门的时候,犹豫再三,还是道歉道:“立明,是我对不住你,这回是我和自健拖累了你,影响了你的前程。”
程立明摇摇头,嘴角浮上来一点苦笑,也不知道该和妻子说什么,直接出门了。在路上的时候,他在想,这件事怪子衿吗?
他自己的责任怕是更大吧!是他自己立场不坚定,才会一而再地在妻子的求情之下,放任小舅子在厂里扯着他的大旗狐假虎威,以至于酿成了今日的苦果。
关于程立明的处置,爱立很快就从齐部长那里得知,“讨论开除他总工程师和技术生产副厂长的职务,但是还可以留在单位里,到仓库或者设备部去工作。现在调查小组还在讨论,我从刘葆樑那里得来的消息,你先别往外说。”
爱立忙应了下来,就听齐部长又叮嘱道:“爱立,这件事差不多定了下来,你好好安心工作,部门这边,还要你多帮忙撑着。”他可能会有新的工作调动。
出了齐部长的办公室,爱立的情绪一时有些复杂,压在她头上的一座大山,就这样被推倒了?不能静下心来工作,就干脆去宣传部找序瑜。序瑜正在写稿子,看到她神色不对,忙问道:“怎么了?”
爱立低声道:“头上的一座大山,被移走了,我都觉得有点恍惚,不是很真实的样子。”曾经她以为,程立明在汉城国棉一厂的地位,是难以撼动的。所以有时候被朱自健找麻烦,她最多想着的就是自保,很少会想着去反击。
但是到现在,她才发现,她以为的老虎,只是只纸老虎。序瑜立即就明白她指的是什么,放下了笔道:“这是好事,我还没有听到消息,是齐部长告诉你的吗?”
见爱立点头,序瑜笑道:“齐部长对你真是没得说,平时看着不是很着调,但我看论起护犊子来,他在咱们厂怕是能排第一。”以后齐部长若是很能往上面再走一步,爱立怕是更会得到重用。
鼓励爱立道:“朱家的事算告一段落了,你最近把手头的工作也整理整理,你们那汇编手册搞了一俩个月了吧?”
“嗯,已经搞出来了,孟小蔓把课时表也排出来了,交给程厂长和徐厂长看了。”说到这里,爱立忽然想起来,还有学习考核的事,前头她和齐部长提了,齐部长前几天让她整理一份明晰的实施方案出来。
爱立有些懊恼地拍了拍额头道:“我最近真是给马鑫朵的事,气糊涂了,差点忘了正事。”序瑜微微思索了一下,和她道:“你最近把心思多往工作上放,多做点成绩出来,我估摸着,如果程立明那边被查出问题来,你们技术生产这一块,人事上应该会有较大的变动,你可得把握住机会。”
爱立心里一跳,立即就反应了过来,厂里只是从外头调了一个副总工程师过来,极有可能还升一位总工程师,齐部长和陈主任的可能性都很大。序瑜见她反应了过来,笑道:“你不是说二月初二去剪头发吗?是去厂里的理发室,还是厂门口的?”
爱立回神道:“厂里的吧?”就剪个小胡兰头,这发型理发师们常剪的,出错的概率不大。序瑜从抽屉里拿了一本日历出来,将农历二月初二那一页折了起来,爱立忽然发现那一天阳历是2月21,原来已经是二月的末尾了。
奇怪的展开
周六晚上,爱立一觉睡得很沉,等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樊铎匀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起床了。
爱立看了一下手表,发现已经八点多。前一周事情太多,有时候夜里都睡不好,昨天晚上看到铎匀回来,沾了枕头就睡了,一夜都没有做梦,现在都觉得整个人好像恢复了元气一样。
正想着,就听到厨房里传来油“刺啦”一下的声音,猜应该是铎匀在做早饭,套了衣服就准备出去看下,外头的太阳正好,洒在院墙和桂花树上,像镀了一层薄薄的金光一样,巷子里的邻居们像是买菜回来,有几个在讨论着今天猪肉和鸡蛋的价格。
爱立不觉都有种岁月静好的恍惚。
樊铎匀刚煎好了鸡蛋,准备到院子里来打水,见她站在门口,微微笑道:“爱立,洗洗可以吃早饭了,快把袜子穿了,早上的风还挺大的。”
爱立忙回屋把衣服穿整齐,洗漱好了,才过来问他道:“铎匀,今天不是周末吗?你怎么起来这么早?我刚醒来没看到你,都懵了一下,以为是周一了。”他单位离得远,一般周一早上他五点多就起来,六点准时出门。
樊铎匀一边盛粥一边道:“还有两天就是你的生辰了,我怕周三那天晚上不一定能回来,就想着先给你把生辰过了。”他本来是想把婚假休掉的,但是最近部门里的同事们都忙得团团转,他也不好撂挑子不管。
爱立听他说生辰还懵了一下,快到2月23号了。先前她在青市的时候,给他写信说自己随口说错了生辰,没想到骁华记住了,特地给她寄了糖果来。
铎匀竟然也记在心里了。
樊铎匀问她的心愿,爱立想了一下,笑道:“大概就是在家里待一天不出门。”忽然发现,铎匀今天用的餐具都是多美姐姐送的那一套,随口问他道:“你给姐姐写信没有?她最近怎么样?”
樊铎匀起身道:“你等一下,我去把姐姐寄来的信拿给你看。”
过了一会,樊铎匀就把樊多美的信拿了过来,和爱立道:“你自己看看。”
爱立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伸手把信接了过来,等看了几行就忍不住笑了起来,“天呐,姐姐竟然有身孕了,太好了!以后我们的奶粉票都给姐姐攒着了。信上说是已经有三个月,那预产期应该在年底左右?到时候我们请几天假去看看,那时候姐姐应该在西北了吧?”
樊铎匀看她兴致勃勃地算起预产期坐月子奶粉这些事情,昨天晚上,他看爱立太困,就没有和她说这件事,没有想到,她比他还要高兴。
爱立确实很高兴,她太知道这个孩子对于多美和铎匀的意义了,这个孩子,将是他们父母去世以后,唯一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聊完姐姐的事,樊铎匀又和爱立道:“忘了和你说,郭景泰前两天给我来信,说3月中旬就能到汉城来了,让我们帮着钟琪把房子先租下来,钟琪先前不是看了巷尾的房子吗?感觉怎么样?”
“还行,就是因为老俩口要投靠儿子去,希望钟琪能先付半年的房租,剩下的,也是每半年给他们汇寄一次,钟琪听到半年一付,就有些犹豫。”
樊铎匀想了一下道:“景泰这次的调动估计打点了不少关系,才批下来的,他们夫妻俩现在手头估计比较紧,你问一下钟琪,她要是真觉得那房子可以,就先定下来,钱的事,我们先帮忙垫付一点,等后面他们的生活步入正规了,经济应该就好些了。”
爱立点头应下,她也挺期待郭景泰过来的,铎匀在这边除了珩哥以外,并没有其他的朋友,郭景泰过来,还能经常到她家来串门。
吃完早饭以后,俩个人先把院里的土翻了下,准备种点葱蒜,下午在家里把书房和客房都清理了一下。
想着郭景泰要是提前过来了,巷尾人家还没搬走的话,他和钟琪可以在他们家暂住几天。
周一早上,爱立一到单位,就先去工艺科和钟琪说了租房的事,钟琪听她们愿意帮忙垫付房租,忍不住抱了爱立道:“谢谢我的小妯娌,真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房租一个月十五块钱,半年得九十了,加上押金四十五块钱,算一笔不小的数目了。景泰这次工作调动,因为不愿意让家里帮忙,自己找关系费了不少钱,所以他们俩个现在手头拮据得很,一下子还真拿不出来这么多。
先前她还想着要不要和哥嫂开口,先和他们借一点,但是想到哥哥们各自的小家负担也挺重的,就没好意思开口。
但是景泰为了和她团聚,费了两年的时间,才争取到从津市调到汉城来,她却连租一个合适些的房子都做不到,想想心里还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现在听爱立说帮忙,心里又高兴又感激,和爱立道:“爱立,实话和你说,那房子我还挺满意的,离你近不说,离景泰的单位也不算远。如果不是手上不凑手,我前几天就定下来了。”如果是按月付,对他们来说一点压力都没有。就是一次性凑不到这么多钱来。
聊好了租房的事,爱立顺便问钟琪道:“我今天和序瑜去剪头发,你要不要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