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数月便倏忽而过,难寻踪迹。
慕容既白回过身,转而向来时路走去。
笔直而宽阔的直道上,他抬起手遮住天边旭日,看着细碎的阳光从指缝间漏下。
母妃被迫殉葬之前,曾经对他说过,慕容星衍的皇位来得名不正言不顺,是以知道内情的皇室中人皆被斩草除根,只有他是个例外。
而一时开恩并不代表能保一世无虞。
母妃告诉他,在慕容星衍的一半胡人血脉中,潜藏着世代相传的疯病。
她曾亲眼见过,那位胡姬到了最后,犯病犯得厉害的时候,竟会在大雪纷飞的冬日里,仅着单衣在冰面上起舞,直至冻成了一尊冰雕。
暴虐的因子潜藏在慕容星衍的骨子里,而欲望的恶魔不知何时便会苏醒,控制他的神志和行为。
故而每次进宫之前,慕容既白都会做上一份桂花糕,在其中加入安神的药物,从而让慕容星衍在见到他时,能够维持精神状态的稳定。
只是,药物虽能安神,也会上瘾。
若是他仅仅想平安顺遂地度过一世,维持现状也就罢了。慕容星衍离不开他,更离不开他的桂花糕。
但如果……他有了别的心思,办法也很简单,只需要将药停掉。
没了药物的抑制,他会显现出最本真的面目,既是暴君,亦是野兽。
呵,兄弟情深……
皇室哪有什么兄弟情深?
如果司空云落见到了慕容星衍原本的模样,是会选择留在他的身边,面对着不知何时就会降临的死亡威胁,还是像他所预料的那样,抓住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只为了逃离这深宫?
他拭目以待。
司云落提着食盒到了玄德殿门口,内侍正想为她通传,却被她伸手拦下。
如果通传的话,慕容星衍未必会见她,毕竟她也不知道,他的气究竟消了没有。
但来都来了,她也不是坐等吃闭门羹的人,索性决定直接进去,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内侍劝不住她,只好温声提醒道:“皇后娘娘,陛下近日来心绪时有波动,您可要千万注意,不要触怒龙颜啊。”
司云落敷衍应下,把手压在殿门上,刚刚推开一道缝隙,便有本奏折飞了过来,不偏不倚砸在她脚下。
“滚!”
内侍露出一副“您看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的表情,看向神情一言难尽的司云落,犹疑着劝她。
“皇后娘娘,若无要事,您看……要不要改日再来?”
怎么可能没有要事?她的亲哥哥可还被羁押在府中禁足呢!
况且,慕容星衍怎么敢凶她!是又皮痒了吗?
若果真如此的话,那她也不介意再赏他几个巴掌,把人打到清醒为止!
司云落气性上来,也管不了那么多,直接推门走了进去,就见奏折乱糟糟地丢了一地,年轻的帝王坐在一片狼藉之中,一只手撑在额头上,看上去烦躁不已。
而她的脚步声回荡在空旷而寂静的大殿中,分外突兀和明显。
慕容星衍抬头看了一眼,又漫不经心地垂下眼帘,因为强行抑制住怒气,连薄唇都在不受控制地抖动着。
“……你来做什么?”
司云落提起裙摆,小心地跨过遍地都是的障碍物,一步步走到他的身边去。
等到了近前,慕容星衍终于不能再装作对她视而不见,眼看她打开了食盒,端出了一盘桂花糕,在他眼前晃来晃去。
“听说有人心情不好,连着几日没有好好用膳了呀?”她故意深吸了一口气,“好香的桂花糕,新鲜现蒸的呢,也不知道是谁爱吃。”
慕容星衍撇了撇嘴,对她的话置若罔闻。
“少来哄朕。真当朕是三岁小孩了?”
他的视线越过桂花糕,始终紧紧地钉在她身上。
“你可知司空如默结党营私,拉拢朝中旧臣,每逢重大决策,必然要鼓动半数臣子,专为和朕唱反调?”
“现在朝中风言风语甚嚣尘上,皆言朕能坐稳皇位,是靠镇北侯府一力扶持,是他司空如默看在你的面子上!”
司云落十分平静:“不知道。我成日在宫里待着,见不到哥哥。但就我对他的了解,若他确实有意与你为敌,那大概不会心甘情愿被你困在府中。”
说到这里,她不禁叹了口气。
“慕容星衍,我兄妹二人从未抗旨不遵,哪怕是你要给哥哥指婚,他也欣然接受了。你到底什么时候,能多信任我们一些呢?”
慕容星衍只是冷笑。
“你当朕不明白吗?若不是你还在宫里,他只怕早就纠集兵马,攻打宫城了!”
司云落却道:“那我就在宫里。”
面对疑惑不解的帝王,她只是用指尖轻柔地拂过他鬓边的碎发,双手捧起他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