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他难得多想,若是他接任玄灵宗的掌门,那师尊又会去哪里呢?
就师尊这样乐天顽皮的性格,大概会去云游四海吧?
鲲鹏自天地化生,不同于其他血脉需要繁衍。师尊时常对岑如默念叨,他年轻时走南闯北,经历离奇,去过许多人迹罕至的地方,见过世间非常之奇景。
他从前最是嗜酒,没想到成为玄灵宗掌门的百余年间,却不得不终日困在这地方,最后竟有了为人师者应有的自觉,硬是把酒瘾戒掉了。
他说这话时,有意无意瞥了岑如默一眼,也不知是否在嫌弃,或者感慨自己真是个带孩子的劳碌命。
彼时岑如默年纪还小,但已经是沉默寡言的性子,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索性就不说话,一双无辜的眼睛直盯着师尊看。
这还是身体里另一个灵魂教给他的,说什么小孩子就该有小孩子的样子。
反正依岑如默看来,所谓魔君的见识也不过如此。
或许是这招真的起了作用,师尊最终还是没说什么,捏了捏他的小脸,信誓旦旦和他炫耀,自己已经把酒戒了。
岑如默信以为真,没过两日就意外发现,师尊躲在天銮殿里偷偷喝酒。
因为师尊需要坐镇玄灵宗,无法长时间离开,因此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师尊去过最远的地方,便是玄灵宗山脚下的村落。
在那里,会卖一种掺了水的酸酒,没什么过多滋味,聊以慰藉罢了。
被他发现时,师尊喝得两腮鼓鼓的,卷曲的白色胡须上沾满酒液,随着吞咽的动作一翘一翘,有些好笑。
不小心被自己的徒弟抓个现行,师尊的脸上罕见地闪过一丝慌乱,倒像是偷吃糖果的小孩子。
岑如默是个知情识趣的,只当没有看见,转身就走,顺手还把门带上,如此便免去一番无谓争端,更不用挨师尊的骂。
为了维持既往威严慈爱的形象,师尊自然也不会主动提起这事,两人保持着心照不宣的默契。
但岑如默第一次下山,还是鬼使神差地带了酒回来。
只因这一切太过碰巧,他礼数周全,不愿空手回山,而他所往之地,便生产名酒永安春醪。
连他也无法描述自己当时心中所想。究竟是期待师尊反应的促狭多一些,还是虚与委蛇的客套多一些。
也可能二者都不是,他只是对这位抚养他十余年的老者生出了些类似于亲情的关怀,即使他本人是绝对不可能承认的。
而师尊只是一怔,随后便彻底放松下来,偷偷关起门来,还劝他一同喝。
那一日师徒俩酩酊大醉,师尊用力拍着他的肩膀,不停感叹着:“默默长大了哦,长大了……”
如果只是感叹便罢了,师尊灌酒也是一绝,直让他喝了个七荤八素。
最后还要下个结论:“不如……不如小时候听话可爱。”
岑如默内心只是冷笑,就连小时候的天真懵懂,也是他蓄意伪装,而师尊也的的确确被他瞒过了。
他从来就知道,只要他想打开无极万劫大阵,就必定会有一日,彻底与作为守护者的师尊决裂。
因此他一向不太把师徒情分放在心上,但仅仅在那一时刻,他也是真心实意,想要陪师尊一醉方休的。
眼下师尊愿意放下掌门之位,不再阻拦他的前路,岑如默心情明快了些,觉得这段缘分未必不能善始善终。
可他随即便发现了一个事实:身上的伤口都恢复如初,而巨量的灵力游走在四肢百骸内,填补着他因为强闯结界而受损的经脉。
这是……?
应天真人坐在他对面的蒲团上,眉目低垂,更显慈祥。
岑如默轻声唤道:“师尊?”
无人应答,他心下疑惑,试着伸出手去触碰,师尊却先他一步,身子向一旁栽倒过去。
而在密室上方,巨鲲的身形正在慢慢消散,化为无数蓝色光点,隐没于空气之中。
脑海中那个声音再次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没想到啊没想到,这老头儿竟然愿意为了你们牺牲自己,有什么用呢?还不是为你接任掌门搭桥铺路?”
岑如默终于缓过神来,师尊是……羽化登仙了。
无极万劫大阵消耗了他太多的灵力,若是能够顺利闭关,休养生息,也许再维持几十载也完全不是问题。
可他误杀了司云落,又破开结界,自身遭受反噬的同时,也令师尊受创。
想必施法救回司云落,又消耗了师尊所剩无几的灵力,而剩余的修为,则全部灌注进他的体内,帮助他恢复如初,甚至更胜从前。
“老头儿都快死了,临终之前还想着为你略尽绵力呢?殊不知不过是助纣为虐而已。”
“不过这样也好,省了你不少事情,不然鲲鹏血脉也实在是难缠得很。”
岑如默猝然出声,语气凌厉:“闭嘴!”
那声音却不如他所愿,静默片刻后,便放肆地大笑起来,似在嘲讽。
若他真有肉身,此刻应该已经笑出了眼泪。
“岑如默,你该不会真把他当亲爹了吧?从小缺爱的人,但凡有人对你好些,便心软到摇尾乞怜,还真像一条无家可归的狗啊。”
“你身上的穷奇血脉,凶恶不祥,注定会害死身边所有亲近的人!你父母、师尊,甚至连司云落那个小姑娘,无一不是因你而死!你生来便该是孤家寡人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