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校尉汇报完了之后,发觉他们指挥使竟然没有任何反应,锦衣校尉迟疑着抬头看了一眼,正瞧见沈蕴玉双眸放空,一只手有意无意的摩擦着腰侧的绣春刀,看上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锦衣校尉心想,大人好像没在听,要不要再汇报一遍?可他念头才刚转到这里,就看见大人突然抬眸看了他一眼。
锦衣校尉看的心口咯噔了一下,脊背刹那间挺直,然后便听到案后的指挥使问道:“今夜也没挂灯?”
分明是没什么情绪的话,但是锦衣校尉愣是从里面听出了两分控诉、不满的意味来。
锦衣校尉想说一句“石小姐说不用挂灯”,但对上了他们大人那双冷沉的眼眸,愣是没敢说,干巴巴的吞了回去后,修饰了一番,道:“未曾,许是,知道大人在忙吧。”
沈蕴玉垂眸,点头——北典府司这几日确实忙的抽不开身,她如此体恤,想来也一定十分想念他。
罢了,等他明日抽空,过去瞧一瞧。
“下去。”沈蕴玉道:“看牢。”
“是。”锦衣校尉领命而下后,沈蕴玉拿起了桌上的名单,召集北典府司的人马。
一队队人马于北典府司内集结,因为只是在京中逮捕官员,并非是去围猎那些江湖客,所以并不需要十分多的人手——锦衣卫在京中捕人,就算是陆右相都不敢太过阻拦,更何况名单上的人大部分都只是五品左右的官职,他们出于刻在骨头里的敬畏,只会瑟缩着被抓。
沈蕴玉带人上马时,将绣春刀出鞘一寸,复而摁回去,绣春刀发出峥嵘的利剑嗡鸣声,身后的锦衣卫随之将绣春刀出鞘一寸,响起一片整齐的嗡鸣声。
刀锋出鞘,反抗者死。
锦衣卫的飞鱼服在暗夜下划出一道冰冷的弧度,今晚,整座京城无眠。
因为被抓的人官职都低,所以麒麟街内的宅院都安安稳稳的,没被惊扰到,反倒是康平街的好几户人家都在深夜被锦衣卫踹入了门,将名单上的人从床上拖拽了出来。
其中有一家正是石家的邻居,隔着一栋灰檐白瓦的泥墙,石清莲都听见了隔壁户人家的惨叫声。
石清莲几乎梦回了当初他们石家满门被斩首的那一日,冷汗津津的从噩梦中醒来,又赶忙唤进来外头守夜的丫鬟问生了何事。
她归府了之后,府内的诸事便都放手给了两个丫鬟,双喜出去给她打理铺子,墨言为她通管听雨阁所有丫鬟,她们俩就不再给石清莲守夜,给她守夜的是个岁数小的小丫鬟,吓得脸色惨白,磕磕绊绊的说了一通。
“是,是北典府司的锦衣卫来拿人了,隔壁家的老爷被拿走了,瞧着可吓人了,三姑娘,他们家老爷要是有罪,隔壁家的姑娘就要进教坊司了吧?”
小丫鬟说话的时候,语句里满是惶恐。
大奉律法,家中男子触犯法律,视情况而定罪责,但是能让北典府司来抓人的,基本都是重罪,男子入狱斩首或者流放边疆,女子则通通充入教坊司,四十岁之前不可赎身。
充入教坊司,那就是官妓,原先都是高高在上的贵女,谁能受得了这个打击?故而,教坊司内每年都有很多姑娘自我了断。
石清莲坐在床榻中,向窗
外一望。
窗户关着,她只能看到一点暗色的房檐与高挂的明月,但她能想象到,那些被破门而入、被拽走亲人的家人们心中是何其的困苦悲凉。
只是这世间生来便是如此,王权倾轧而下,谁都躲不掉。
石清莲叹息一声,让丫鬟出去给她煮一碗暖梨汤,她重新倒在榻间,思索上辈子这个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只记得,上辈子这个时候生了水患,朝野动荡,但是除了此事以外,还未曾有旁的事情冒出头来,又可能是有,但是她不知道,她上辈子被锁在江家后宅,如同笼中鸟雀,只能窥探到一方天地,再多的事情,她便不知道了。
这浩瀚阔世,她只能窥探到那么一角,堪堪能用来护住她和她的家人,旁的人,她一个都救不了。
待到丫鬟端了暖梨汤来时,外面的吵闹声已经静了,北典府司抓人一向快,石清莲饮尽暖梨汤,复而抱着被子,沉沉的睡了过去。
她睡下去的时候,京中旁的人家也不安宁。
锦衣卫前些日子拿了陆家二子之后,朝野见便嗅到了血腥气,不少人已经在收敛羽翼、谨慎处事了,但是太晚了,沈蕴玉这边前脚拿到了证据,后脚直接将府门都给踹烂、拖人进北典府司了。
一整个晚上,朝中大臣让他拿了三十二人入狱。
这三十二个人进了北典府司后,整个北典府司都忙活起来了,刑讯的,记录的,去南典府司调查档案的,去被抓大臣家中窃听的,所有人都忙活的脚不沾地。
不过,这则消息也不是对所有人都是坏处,对于江府来说,沈蕴玉大肆拿人下狱这件事,反而是一件好事。
在得知众多官员都入狱之后,江逾白的第一反应就是,现在朝政不稳,若是假铜币案在近期爆发起来,顺德帝无人可用,便是他趁虚而入、重回朝堂之时。
他只需要慢腾腾的拖延出京的时间就够了。
他思索间,又一次召集自己的心腹来书房夜谈。
江逾白为了他的大计呕心沥血的时候,调动所有力量来做局的时候,却浑然不知,他们江府此时正在有人往墙外翻。
当时已是子时夜半,月色深邃,江府正在密谋一场大事,而江逾月
,也在密谋一场大事。
她在江府被关了一天一夜,听丫鬟把她昏迷这段时间的所有事都给说了一遍。
家中二哥被人打断了腿,大哥的流言满天飞,现还被降职,限期七日内离京,他不走就要被驱逐出京。
七日,现如今,只剩下四日了。
江逾月心中充满了愤懑,她知道,把他们江家害成这样的,就是石清莲,肯定是沈蕴玉在背地里帮扶石清莲,他们这对奸夫淫妇,一起坑害了他们江家,坑害了康安。
但她现在见不到康安,她进不了宫,她哥哥又一门心思的相信石清莲,每日缩在书房内,也不知道在做什么,还把她禁足,不准让她出摘月阁,甚至,他哥哥还说,要把她送回大垣城,让她在大垣城找个人嫁了。
这怎么行?
大垣城那个地方,能出什么青年才俊呢?以前京中的大好男儿随便她挑,寻常的庶子都是入不得她的眼的,现如今竟让她去大垣城,去那个破地方找夫婿,她怎么甘心?
这一切都怪石清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