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清莲眼力一般,又是夜色下,马速又快,一眼掠过去什么都没看清,便听沈蕴玉又道:“白日里摆摊,做的是正经生意,夜间摆摊,卖的都是见不得光的物品,大户人家偷出来的物件,杀人抢劫得来的赃物,没瞧见这夜市连个灯都不肯点吗?收收你的烂好心,别瞧见些事,就觉得是沈某的错。”
说话间,他又冷笑了一声:“想来,沈某是不如顾公子体恤下民、纯善温和,碍了石姑娘的眼了。”
石清莲叫他说的恼了,她以前只觉得沈蕴玉是个闷口瓶子,坏只坏在里面,外面看不出来,没想到这人竟然还能给瓶子开口,一堆话啪啪啪直对着她的脸倒下来,一点小事也要对她夹枪带棒的教训。
这张毒嘴,一天吃几斤砒霜啊!
她被他激的生了点脾气来,恰好这马奔的快,她整个人向后一颠,抓马鞍抓的手疼的要命,干脆把自己往后一放,“砰”的一下撞进了沈蕴玉的怀里。
她身量轻,也不疼,但就是撞的沈蕴玉心口一紧,闭口不言了。
石清莲又泄愤似的撞了他两下,消气了,才往前坐了些,又跟他拉开了些距离。
沈蕴玉一双眼愠怒的在她身上划过,继而收回,冷冷的扫了一眼四周。
他总是在她身上克制不住脾气,石清莲自己也不知收敛,或者说,收了,但没完全收住。
石清莲以前还怕他些,后来察觉到他对她的情谊、见过沈蕴玉失态后,石清莲面上不提,胆子却飘了,根本不怕他,有点理不直气也壮的意思。
沈蕴玉沉下脸,石清莲是半点不怕,还敢回头咬人,石清莲咬人,沈蕴玉反而会微妙的更纵容些,仿佛石清莲对他耍脾气,就证明了石清莲待他不同,不再像是之前那般冰冷无情、离他很远,不肯见他似的。
她和沈蕴玉两人都没觉察到那点变化,只把旁边的锦衣卫看的咋舌。
总之是有点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趋势,现在沈蕴玉把她扔到北典府司牢狱里的铁床上,她往上面一躺,保不齐比沈蕴玉还横,她笃定沈蕴玉不会给她行冰谷之刑,她拿到了一把盾,对别人没效果,但专克沈蕴玉。
她不怕,沈蕴玉威胁不动,便只能转而去盯别人泄愤。
四周
的锦衣卫眼观鼻鼻观心,没人敢乱瞟一眼。
指挥使与这位石三姑娘的姿态、对话,怎么瞧着都不一般,但没有一个人敢出去说,今日这事要是不烂在他们肚子里,明日烂的就是他们的肚子,只有人隐隐腹诽,他们指挥使竟叫一小丫头骑到脑袋上去了。
骑马行了两刻钟,终于到了之前存放木材,现在存放假铜币的院子。
院子还被石清莲租赁的人日夜看护着,他们尚且不知这里面的是假铜币,到了晚上都举着火把守着,生怕来人把这些铜币给抢了、偷了,没法跟主人家交代。
石清莲带人来了院子之后,何采又被人扶着,颤巍巍的从轿子上下来,石清莲则被沈蕴玉提下了马。
落地之后,其余锦衣卫开始四处搜索痕迹。
近日无雨,山路并不泥泞,但是那么多木材被拉走,行走在路上、走在山上、搬运木头、难免会留下痕迹,只要能找到痕迹,就能找到人,找到一个人,就能咬出来十个人,不怕那位钱老板有问题,就怕那位钱老板没问题,那才是扑了个空呢。
这都是北典府司擅长的活,沈蕴玉一个手势,跟在他身后的总旗、小旗、校尉便都规范有序的动起来,寸土寸皮的搜索。
沈蕴玉则对石清莲雇佣的人简单问讯过,顺便勘察过所有铜币,雇佣的人对锦衣卫十分畏惧,言行间有些局促,基本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是,小人们是前些日子被雇佣过来看木头的,每日小人们都仔细盯着,还小心防潮,怕潮了这里的贵木头——几日来的,有了小半个月了吧?这儿的丫鬟姐姐日日来结工钱。”
沈蕴玉听了半晌,只让其他人出去,一个偌大的仓库内,只留着他与石清莲。
他背对着石清莲,盯着地上的铜币看,一张脸上面无表情,但眸色沉沉,仿佛在这铜板上瞧出来了什么不同似的,他的手指一直在刀柄上摩擦,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仓库灯光晦暗,便越发显得他周身气场冷冽。
石清莲看的心急,凑到沈蕴玉旁边问:“沈大人可瞧出什么来了?”
她的十万两雪花银,她的十个小倌,她的田产铺产,她的恰意生活!
沈蕴玉不看她,但也能用眼角余光瞥见她眼底里的焦急与期盼,那双桃
花眼围着他滴溜溜的转,恨不得钻钱眼里去。
“沈某有一事不明,想问问石三姑娘。”沈蕴玉查案时倒显得与平时一般冷冽了,隐隐还带着几分压人的官威,回过头来盯着石清莲的时候,目光锐利的让石清莲心头微紧。
仓库里空无一人,只有墙皮上挂着的几盏灯照亮,地上摆满了一堆堆的铜钱,四处都没地方下脚,石清莲望着沈蕴玉那双眼,舔了舔唇,道:“大人有何事不明?”
“石三姑娘当初为何要购置这批木材呢?”沈蕴玉没说木材被人送到了哪儿,也没谈及铜币,反而是问起了这件事的最根源——木材。
为何要购置木材呢?因为她知道木材要涨价,为何她知道木材要涨价呢——
石清莲站在原地,绷着下颌,故作随意道:“我本是想做木材生意的,谁料囤了一批货之后恰好涨价了,便转手卖掉嘛,比我自己去卖木材轻松多了。”
还算是过得去的理由。
沈蕴玉垂眸,脸上没什么表情,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他要是真沉下脸演起来,谁都看不明白,石清莲也一向猜不透他的心思,便没继续猜。
恰好,此时外头有锦衣校尉喊道:“启禀大人,属下抓到了嫌疑犯。”
石清莲当场瞪大了眼!
这么快吗!
她提着裙摆便往仓库外走,远远便瞧见了钱掌柜那胖胖的身影,顿时怒从心头起。
在得知她收到的所有铜币都是假的之后,她第一时间便去钱掌柜留下的木材行找人了,得回来的消息是,木材行里确实是有钱掌柜这号人物,但钱掌柜前些日子就不来木材行了,人跑了,连本行生意都不做了!
钱掌柜是早有预谋要坑她这一把,不惜搭上以往自己做生意攒下的信誉与家底,都要赚她这一把大的。
她本以为钱掌柜带着她的木材走人的,但她太高估钱掌柜了,她的木材一大批,货量大,钱掌柜运不走,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地方销赃,便将这些木材都拽进了山林里,想找个山洞之类的地方藏一藏。
山路不好走,更何况还是带着这么多木材走,他们留下的痕迹几乎可以说是一眼便能瞧清楚,这钱老板得来了这么一批好木材,自然不敢走,只等着再找合适的冤大头卖
掉,他在石清莲哪里露过脸,短暂时间内也不会出去抛头露面,就蹲在树林里看守木材,等着同伙来接应,然后将木材替他销售掉,大赚一笔。
他等着等着,等来了北典府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