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坏人少。”沈蕴玉道:“你到时候,可要看好。”
沈提灯便点头。
他嘴上说自己不怕,但回了院内后,还是做了一晚上噩梦。
但他也没敢去娘亲的院儿里找娘亲睡觉,他怕被亲爹打,所以只睁眼到天明。
六岁的沈提灯第一次有了烦恼。
什么是好人,什么又是坏人呢?
他又要如何分辨清呢?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距离成为锦衣力士还有七年的时间呢,这七年里,他还要学点别的。
比如,学会写他自己的名字,还得是一手瘦金体,否则他的大舅舅会怒斥他不像样,母亲虽然不会怒斥他,只会给他找小娘子入赘。
那更可怕啦!
沈提灯抱着被子,昏昏沉沉的睡过去了。
他睡着时,沈蕴玉来看过他。
沈蕴玉瞧见他时,总是会觉得沈提灯长得太快了。
沈蕴玉的记忆里,这小孩儿还是个猫儿一样大的孩子,被产婆喜气洋洋的抱出来,眼睛都睁不开,也没有牙,就嗷嗷嗷的嚎叫,结果一转头,这小孩儿都会与他说,要杀尽天下坏人了。
真奇妙啊。
岁月哺育了许多人,将每一颗树苗都滋养长大,他是旁观者,也是亲密的制造者,沈提灯在他手里会长出健壮的模样来,让他分外欢喜。
待到沈提灯又睡熟了,他才回去自己的院儿里,去瞧他们家的小娇娇。
小娇娇早已睡熟了——她知道今日沈蕴玉要带着沈提灯去北典府司转一转,也知道沈提灯会瞧见什么,但她并不是很担忧。
孩子总要长大的嘛,她与沈蕴玉都会是沈提灯的后背,去见一见不一样的大奉,总是好的。
左右,还有玉哥哥在呢。
她熟睡时,又察觉到有人贴过来,一个宽阔的胸怀将她抱在怀里,沈蕴玉的声音在她的耳畔慢慢响起,他道:“你将提灯教养得很好。”
石清莲便笑。
“他什么时候在你眼里不好?”
沈提灯路上给狗吃一块饼,沈蕴玉都要想:这孩子生性善良,真是全天底下最好的孩子。
老父亲恨不得把自家的孩子供成神佛。
沈蕴玉便低头吻她的额头,与她道:“他好,你也好,我们最好。”!
提灯
顺德十六年,沈提灯十三岁,如愿进了北典府司,做一名力士。
沈提灯进北典府司之前,觉得他是天纵奇才,出身好,学得也好,三年干上百户不成问题,大胆一点,三年干翻他爹也不成问题,结果进了北典府司第一天,就见识到了什么叫“艰难”。
北典府司招收人手很严格,人必须得是京城本地人士,三代清白,无论家境贫穷与否,高官还是商贾,只要文试武试过了,都可以入北典府司,十三岁以上,二十岁以下,从力士做起。
所以,北典府司内有各种各样的人,大的都成婚了,小的还是奶娃娃,有出身高的,如沈提灯,爹是指挥使,有出身低的,比如一些由暗线转为力士的,以前甚至是个跑镖局的。
三教九流,什么都有,而北典府司安置他们的方式都是一样的,不在乎谁是什么身份,进了北典府司,都是干活的畜生。
北典府司的等级划分分为总指挥使,北典府司指挥使、副指挥使,南典府司指挥使、副指挥使,千户,百户,总旗,小旗,校尉,力士。
力士,是最低等的。
京中事儿不少,每时每刻都有他们要查的案件,每每查案,基本都是一个小旗带着三个校尉,十几个力士四处跑。
运气好,一天能跑出个结果,运气不好,那就说不准了。
沈提灯第一次去跟人跑出去办案,一群人去一个京郊的村儿里抓人,那人闻讯而逃,去山里躲了一个多月。
那时正是炎炎热夏,山间多蚊虫鼠蚁,还有大虫毒蜂,找一个人,如同大海捞针。
但他们也得捞。
沈提灯他们就活生生找了一个多月,去的时候是十三个力士,抓到了人,出来的时候,就只剩下七个力士了,剩下六个力士不知道死到哪里去了。
沈提灯在山间熬这一个月,第一次明白他父当时听他说下的“豪言壮语”时,看他的目光。
哪儿有那么容易呢?
他们来山间抓人,一扑进山里,自己都找不到路,他们要吃饭,要喝水,要睡觉,无穷无尽的搜索过程也会给他们带来很多疲惫,他们甚至还会迷失,会找不到自己曾经标注过的记号。
沈提灯自幼只
吃过练功、打磨、对练的苦,其余什么苦都没吃过,每日睡得榻都是用冰玉做成的,到了此处后,第一夜竟是在树杈上睡的。
等这一个月走出来,沈提灯功夫深厚,只吃了些苦,旁的还算好,而他的其余的同僚们死的死残的残,有个倒霉的碰上了大虫,被吃的只剩下一颗头。
而付出了六条人命,只抓到了一个人。
这就是北典府司,所有的强大,所有的效率,都是用人命一条条填补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