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两家相邻,他便与另一小童结交成了好兄弟,因为年岁小,所以什么话都说,偶尔也吵架,吵架完了又要打架,他每次跟好兄弟打架都要费很大力气,不仅要克制怒火,还要克制拳头——他一不小心会把好兄弟打死的。
好兄弟死了不要紧,娘罚他就完啦!
好兄弟今日打不过他,又不肯认输,便指着他鼻子,以言语抨击他,说道:“你,你不是你爹亲生的!”
沈提灯撇嘴,道:“胡言乱语!”
他不是他爹亲生的,难不成是石头缝儿里蹦出来的吗?
他又听见他那好兄弟说:“你不知道吧,你爹是个太监,是被人阉过的!”
沈提灯急眼了,他虽然小,但知道“太监”是骂人的话,所以下手就没留情,把好兄弟打哭了。
好兄弟骨头软,若是以往,肯定求饶了,但今日,好兄弟掷地有声的说:“是真的!我听我家中人说的,而且街巷上都这么说,不信你去柳叶街,去买两本话本瞧一瞧!”
沈提灯怒而与好兄弟决裂了,去了一趟柳叶街。
柳叶街是京中西街附近,专门卖话本的一条街,京中生活闲适,姑娘儿郎们若是闲来无事,便喜爱读一些话本。
这就养活了一大帮上京赶考的穷苦书生。
书生们闲来无事,便偷偷摸摸写上一些话本卖钱,若是卖的不好便罢了,但若是卖得好,一副手稿价值千金呢!
而大奉年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也没什么国贼,圣上虽然弑杀,但是对外的名声还不错,自然也就不禁言论,许多文人写起东西来,嫌卖的不快,就编排上一些比较出名的人到自己的书里,用以加一些噱头。
比如,某某将军前些日子被戴了绿帽。
比如,某某家小姐看上了穷书生非要以死相逼嫁人。
比
如,现已有了孩子的指挥使早些年曾被人阉过。
沈蕴玉的名声在朝廷内算是极差的,他办的案都是秘而不宣的大案,世人大多数都不知道他为什么将一些人家抄家下狱,他们只是瞧见沈蕴玉以一些听起来就很离谱的名义杀了一些名声不错的大臣,又将这些大臣们的家眷们送往了鸣翠阁,又一直花团锦簇官运亨通,便觉得他是个奸臣。
所以有很多人都写了不少话本编排他,有一些是真的,有一些是假的,有一些是半真半假掺杂在一起的。
其中流传最广的,就是沈蕴玉被阉过的一件。
是怎样流通起来的,已经无从考究了,据说传了很多年,越传越离谱。
沈提灯挑了三本与他父有关的话本拿走,拿回到府上,点灯熬油偷偷地看。
三本书,第一本书写的是他父爱夺□□,经常半夜钻寡妇门,何其荒唐!沈提灯怒烧此书,简直是败坏他们家风!
他们沈家堂堂正正做人啊!若是叫他娘知道他爹钻过寡妇门,他爹日后怕是连娘的面儿都瞧不见了。
第二本书写的是他父残暴凶厉,曾夜屠十三户人家,连一条狗都没放过,这个,这个真假就有点难辨了——小提灯把这本书放到了一旁。
第三本书上讲的是他爹做百户时,去查案时与人结怨,结识了一位漂亮姑娘,与其一见钟情,然后经历了一系列父母不同意、被马车撞当场失忆、跳崖后险象环生捡到了一个白胡子老爷爷给的秘籍从此走上人生巅峰的一系列故事。
而那白胡子老爷爷给的秘籍就是“葵花宝典”,据说要把自己阉了才能大成,所以沈蕴玉就把自己给阉了。
也因此,沈蕴玉一个男子,面白无须,又生的一副小白脸的模样。
沈提灯看到这第三本书时,竟有些被洗脑了。
当然,他不敢去问爹,也不敢去问娘,所以他选择了问一个忠厚老实的嬷嬷——墨言。
墨言在府中伺候多年了,石清莲与沈蕴玉成婚后,她与沈蕴玉的一个私兵互相瞧对眼了,准确的说,是她先瞧上了人家,人家最开始也没敢多瞧她——石清莲在沈府地位超然,连带着这群小丫鬟也地位超然,若是冒犯了,肯定要被沈蕴玉抽鞭子。
墨言是个性子
沉稳、甚至有些执拗的老实人,她自卖身给了石家之后,便是石清莲身边的一棵树,一朵花,一副杯盏,一只老狗,纵然石清莲待她如姐妹,但她从不将自己当个得宠的丫鬟来看,她只当自己是石清莲的所有物来看,她有了喜欢的人,便去与石清莲说。
石清莲便先查了查那私兵的路数,未曾娶妻,也没有妾室,得益于沈蕴玉对麾下之人的严苛管理,这人也没什么不良嗜好,她便先将人调到了自己院儿里,明里暗里叫这私兵频繁与墨言独处,有什么活儿都安置给他们俩人来做。
一来二去,便成了好事。
墨言是得宠的丫鬟,她成婚都没离开沈府,而是石清莲在沈府开了个小院子,将她留下,她成婚生子,都由石清莲一手操办,她生完孩子,便成了石清莲的嬷嬷,还奶过沈提灯。
她对沈提灯来说,与乳母无异,亲厚程度甚至相当于半个亲母。
沈提灯直觉认为,他问所有人,都有可能被他父母知道,但是他如果问墨言,墨言不仅不会告知旁人,还会为他解答。
“墨言嬷嬷——可知我父是个什么样的人?”沈提灯问:“在没有我之前。”
他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我父,在别人眼里是什么样的人?”
墨言一想到沈蕴玉,便想起来最开始,她挂上去的一盏又一盏的灯,在江府院里的树上,在佛堂院里的树上,在石府听雨阁的檐下,甚至在去往千重山时、秋日围猎宴上的马车上。
那灯摇啊摇,晃啊晃,一转,竟然已经是近十年的事儿了。
老实忠厚的墨言难得的有点局促,那些大人们之间的事儿,那好意思跟小孩儿说呢?她只好道:“夫人是难得一见的好姑娘,大人,也是难得一见的好儿郎。”
顿了顿,墨言又道:“沈大人虽满手血腥,但皆是为国为民,少爷应为大人感到骄傲。”
这是墨言和石清莲常给沈提灯灌输的话,外人不明白这个道理,但沈提灯必须懂,因为那是他的生身父亲。
石清莲不希望沈提灯不理解他父。
沈提灯满脸犹豫,最终,小心翼翼的凑近了墨言,低声道:“那,有一件事,我需得问你,你要与我说实话。”
墨言便道:“自当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