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摇地动,天地失色。
流息日如一层死亡的阴翳,严丝合缝地将整个山海界再次笼罩在其中。
这一次,深潭选中了楚明姣从小到大的玩伴。
从那之后,她的性格就变得喜怒不定,脾气说来就来,谁也摸不清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半晌,楚明姣发丝上的蝉水彻底干透,春分又换了面雪蚕丝帕,用指腹蘸着,点点按压着将她唇瓣,脸颊和睫毛上缀着的露珠轻柔拭去,最后来到光洁的额间,停了下来。
雪蚕丝柔白,云锦般细腻,停在肌肤上并不突兀,这如瓷胜雪的颜色反而点亮了楚明姣额间的金色纹理,一点一点,以溪水淌流的速度朝四周散开。
纹理完全显现出来,俨然是一对徐徐展落,振翅欲飞的鎏金蝶翼。
其上花如锦团,团团簇簇,纹理细节,宛如活物。
更为引人注目的是它的色泽。
那是一种深郁到极致的金,如天上烈日,叫人多看一眼都觉是冒犯。
“它”的纹路彻底显现出来时,原本将楚明姣簇拥在正中的女娥全都无声跪下。
“怎么?”楚明姣皱眉,眼神扫向动作正僵着的春分。
春分睫毛连着颤动几下,提着一口气开口:“是圣蝶。”
楚明姣了然,她从春风指间抽出丝帕,不太在意地覆上额心,边擦边往山水镜外围走去。
“姑娘。”春分急忙喊住她:“家主嘱咐,让姑娘回来后去正厅一见。”
楚明姣脚步为原地微停,半晌后侧目面朝正厅的方向,团成一堆的丝帕被不轻不重丢掷在一旁,声线冷淡:“知道了。”
她走远后,伺候的女娥们缓缓起身,有个才来没多久的回忆起方才那一幕,难掩震惊地低喃:“这难不成,是神后……”
“住嘴。”春分回头呵斥:“谨言慎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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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界楚家,高门望族,名声赫赫。
楚家占地极广,同时将几条山脉与河流囊括其中,所谓正厅,其实叫“主峰”更贴切。
主峰巍峨,险石林立,古老门户的长廊檐角在林间时隐时现,装扮一致的女娥与仆从往来穿梭,除此外,常有御剑而行的青衫男女从天而降,奔着主峰,次峰,或哪座隐世洞府的方向而去,很快消失不见。
随意一两眼,足以看出楚家不同别处的鼎盛与热闹。
山海界此时正是初秋,蜿蜒山路边成片成片的矮枫林还没来得及红一场,叶片就已纷纷掉落,小路上青苔被浓霜覆盖,白中泛青。
楚明姣顺着台阶一路往上,走得不快不慢,不时有同走这条小山路的修士和门下弟子擦身而过,稍有几分眼力见识的都急忙停下来行大礼。
那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楚家哪位闭门已久,活了无数岁月的老祖宗。
半个时辰后,楚明姣出现在一座恢弘古殿前。
楚家大殿有族内修士守着,守门的十几个见到楚明姣,纷纷抱剑行礼,为首的那个笑迎上来,话语恭敬:“殿下,家主在内殿等着殿下。”
楚明姣对那声“殿下”充耳不闻,几步踏过门槛,步入正殿。
楚家自诩山海界顶尖世家,正殿修得颇为考究,并不刻意富贵,但看着肃穆庄严,有种仔细考量后的厚重之意,几方青铜巨鼎威严凛凛,脚下铺着严丝合缝的云纹地垫。
“回来了?”
大殿上燃着数百盏长明灯,照得殿内敞亮,青铜巨鼎边,背影宽厚的中年男子负手而立,听到大门开了又关的动静,他转身,噙着严肃神情朝向楚明姣。
楚滕荣执掌楚家百年,不露笑意时深浓剑眉往下压,像两道极深的烙印,颇具威严。
“才回。”大冷的天,楚明姣手中摇着把团扇,她声音有着极为特殊的清透质感,如碎玉琼珠,若稍微含着点笑意,就是一把极适合撒娇嗔怪的嗓子,可她偏不这样:“听春分禀报,父亲找我。”
“找你问些事。”
楚滕荣负手布下台阶,在离楚明姣五六步时止住,他瞥着眼前站着的女子,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拧着,不算好看:“此次仙盟会,你不打算前往?”
“父亲带族中出色子侄或门下年轻翘楚去就是了。”楚明姣眼皮往下扫了扫,一副全然不在意也不感兴趣的模样,话说得妥帖,实际事不关己:“算一算,楚家内外门的年轻人苦修五年有余,是时候带出去见见世面。”
“这些事,父亲全权做主。”
像是早猜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楚滕荣并不诧异,他沉默半晌,开口:“仙盟会乃重中之重,历来都由神主神后召开,你不去怎么行?”
“形式罢了。”
“仙盟会的召开事宜,潮澜河自然会准备妥当。”楚明姣扯了下唇角,语调介于某种微妙的夸奖与嘲讽之间:“父亲放心,整个山海界,没有比他们还会办事的人。”
类似这样的对话,这十几年里,父女两之间不知道重演过多少回。
楚滕荣面部线条绷着,拉出一条条硬朗的棱角,他看着楚明姣,沉声:“我如何放心?”
楚家是山海界的巨头势力,千百年如一日繁华鼎盛,也因为这个,族中分支颇多,资源竞争十分大,支系没落,沦为陪衬是见怪不怪的事。
在楚滕荣当上家主之前,他们就是这样一支没落的旁系。
楚滕荣膝下共有五位子女,明姣排第二,与她兄长都是原配夫人所生。
他这一生,大半的时间与精力都花在修炼,求道,维系他们这一支往上攀爬,管理偌大的楚家上,可扪心自问,对子女也并没有厚此薄彼,疏于教导。
楚滕荣对这个女儿堪称纵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