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于是将心放回肚子里,摆摆手走了。
苏韫玉没走,苏家的事有苏辰一力担着,他相对而言能轻松不少,至少这种时候,能跟在楚明姣身后回她的院子。
跨过院子的围栏,苏韫玉甩出个结界,朝楚明姣看过去。
“人都走了,就剩我们两了,你说说看,准备用哪一招?都准备好了?”
楚明姣拍了拍左边袖口,银线绣出的边在眼下荡动,像一尾摇曳的雨燕:“准备好了。我这几天和你们说放心的次数,比以往十年加起来都多,我真说不出口了。”
苏韫玉眼神扫过她袖口,眼尾溢出一点不显眼的笑。
她这上战场前,准备的大招都往袖子里藏的习惯,从小到大,没有变过。
苏韫玉懒洋洋走上前,还没等楚明姣反应过来,突然拽着她的胳膊,将她带到自己怀里,虚虚揽了一下。
他看过本命剑自带的那张法诀纸,知道那是薄薄的一片,既没有灵力,也没有剑气。此时此刻,繁复交叠的衣摆成了最好的遮拦,衣袖也成了得心应手的裁刀,只消用一点力,就轻巧地将法诀纸从上而下地裁成两半。
他还特没良心。
只留了小片塞回她的衣袖里。
大的那片则捏在掌心中,团成了纸团。
从捏她的手腕,到抱她,只是很短暂的一瞬,在楚明姣敏锐地察觉到可能有什么不对的时候,他偏偏凑到她耳边,垂眼说:“若是爱慕者,可能会处处顾忌你的喜怒与心意,但若是兄长,只要你平安。”
话才说完,胸前就挨了她一拳。
苏韫玉吃痛地往后倒退两步,笑着说她没良心。
这么一打岔,楚明姣全然忘了方才那微妙的不对劲。
“少冒充我哥哥。”她气咻咻地瞅他,进门时,将门带得哐当响,说:“也少在我面前晃。”
门外,苏韫玉变戏法一样敛干净笑意,看着捏成拳的右手,感受里面团成团的法诀纸,无声苦笑,不忍回顾方才的迅猛身手。
他还是人生头一次发觉。
自己挺有做神偷大盗的潜质。
但估计经过这一遭,这姑娘要恨透他了,也不知道后面怎么赔罪才有用。
楚明姣没在自己屋里待很久,半个时辰后,她换了身适合打斗的劲装,素面朝天地跨进空间漩涡中。
去了潮澜河。
十冬腊月, 天凝地闭,一树乱琼碎玉。
楚明姣比计划时间提前一个多时辰到了潮澜河,她身上有通行的腰牌, 筛查外人的阵法很快放她进去。
她走得慢, 踩进雪地里, 一步一个脚印, 又在耸立威严的神主殿正门前驻足,却没有要进去的意思,盯着看了一阵,侧身, 转头遥望数十里外,对门而立的祭司殿。
路过的神官起先以为是同僚, 走近一看,瞧见那张脸,俱都失声, 而后拱手做礼,一溜烟地走远了。
楚明姣在原地站了会, 被风雪吹得眯起眼睛,觉得没意思,于是低眼,将不知何时堆满了肩头的雪花慢吞吞拂落下去,不再停留,脚下步子直往神灵禁区的方向去。
汀白和春分紧随其后。
“你们在这守着。”楚明姣在跨进禁区前叫住他们,解下令牌递过去,话语冷淡流畅, 是早有安排了:“从现在开始,里面不论发生任何动静, 此地只准出不准进。”
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春分与汀白纵使有一百份心,也不敢再劝,当下接过令牌,点头应是。
禁区的门是一面垂下来的藤蔓,天生地养,多年孕育,诞生了懵懂的灵识,任凭时节变幻,总是四季常青。楚明姣面无神情地拨开那些枝叶,身影旋即消失。
汀白面露苦色,和春分低声咬耳朵:“殿下这些时日变化真大。”
春分忧心忡忡。
是啊,从前楚明姣明艳活泼,爱笑爱闹,平日里最关注在乎的,除了本命剑,约莫就是编织新颖精致的妆发,研制各种各样护手护脸的灵液,又挑剔又讲究,身上不能沾上一点灰。
现在,这些习惯也都没了。
最爱笑爱玩闹的人,而今对谁都冷冷的,那个鲜活的姑娘好似被谁捆绑双手,锁了起来。
真叫人心疼。
然而当汀白想起汀墨时,心疼就变成了头疼。汀墨拿着神主的令牌,一日封一条界壁,前两日是躲得好,封完就用各种秘术消失了,加上身处潮澜河,五世家鞭长莫及,但今日就不一样了。
但愿这人知大局,识时务。
还能少受点皮肉之苦。
神灵禁区还是老样子。极寒天,麦田里的稻穗被沉甸甸压弯了腰,一片流金与纯白交织,另一边拓出来的苗圃里,半人高的果树挂上了果,那果子原本是青色,被雪一遮,只能看到一点白。
幼小些的花枝被压断了,但被人耐心处理过,在一旁搭起了竹签牵引。
她俯身去看,发现枝头已经开出了粉嫩的花骨朵,一簇紧挨着一簇,花蕊却是鹅黄色,填得满当当。
这幅景象,若是放在凡界,就是四时乱象,妖异之兆,而在这片地域,这些柔嫩的秧苗,与冰雪殿前那棵遮天辟日的树,成了仅有的几撇亮色。
这里太冷,太安静了。
毫不夸张地说,楚明姣第一次来,得知日后要住在这里时,嘴撅得很高,住惯了热热闹闹的楚家后山,见多了一早上就往比武台拥挤的少男少女们,她打心底里觉得——这哪能住人啊!
就现在这点生机,都还是她带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