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旋地转。
像是过了许久,又好像只有一刹,他们眼前闪过光亮,随后脚踩上了柔软的草地,抵达一片完全陌生的土地。
凡界此时正是阳春三月,草木葳蕤,流水潺潺。
楚明姣拨开宋玢,这位将山海界全员救出来的大功臣,此时此刻,像是完全泄力一样,随便靠在就近的一棵抽枝杨柳上,因为颓然和某种难以言说的压力,肩膀都耷拉下去。
一双漂亮的杏眼直勾勾地看着他,她气息不稳,声音说不出是因为劫后余生,还是因为有了某种猜想后的后怕,显得有点颤,唇上都咬出齿痕:“究竟,什么意思啊。”
垂柳的深色阴影中, 宋玢没有立刻说话,事实上,自打他知道这件事, 已经在脑子里想过了无数次, 该怎么和楚明姣说。
怎么说, 都显得残忍。
楚明姣很快有了自己的推测, 她盯着他,声音轻得像是呓语,不知是在向他求证,还是说给自己听:“你和天青画自作主张, 将他关在了里面……”
“不。”她摇摇头,自我否认了:“你做不出来这种事。”天青画也没有那样的本事。
宋玢霎时不知道该不该苦笑着感动于她这么信任自己。
“那么。”她隐隐有了猜测, 一动不动地看向宋玢,吐出几个字:“他是自己留下的。”
四周,云流凝滞, 春风皆静。
这样的推测出来,楚明姣甚至能听到血液在身体里逆向流动的声音。
深潭就要沸腾了, 江承函一个人留在里面,是怎么个意思,他想做什么。
他不是最反对山海界抗击深潭吗,他不是将凡界臣民看得比什么都重吗,他不是想用山海界的血脉封死深潭为凡界拖延时间吗,那他为什么让天青画把他们都传出来。
整件事情,从头到尾,通通不能深想。
楚明姣看着宋玢, 张了张唇:“你说话啊。”
这时候,苏韫玉与楚南浔等人也过来了, 宋玢面对这么多双眼睛,握了握拳,半晌,哑声承认:“对。”
楚明姣愣住了。
天青画实在看不下去,它蹦出来,简单直白地告知:“深潭里关着的也是神灵,神灵只有神灵可以击溃,江承函之前被监察之力控制,又被前任祭司自作主张坑了一把,兜兜转转,才成了今日这种局面。”
它停了停,自以为要捡点好话说,于是扬了扬轴面:“——好了,现在三界危机消除,后顾无忧,你们得救了。”
“这是好事。”
话才说完,就直接被宋玢面无表情地整个卷了回去。
楚明姣浑然不理那句“好事”,她揪住话柄:“什么叫被监察之力控制?我之前问天青画,它说没有什么可以压制神灵。”
不论是五世家浩如烟海的书册孤本,还是活了无数年的神物,祖物,它们一个个言之凿凿,说神灵拥有着最高的权限,没有什么能控制左右。
他做的事,一定是自己想做的事。
天青画想想自己昔日撂下的斩钉截铁的回答,觉得还是有必要补充一下:“一般来说,没有意外的话,确实是如此。”
楚明姣眼珠缓慢转了转,她不蠢,当端倪一点点摆在自己面前的时候,总能抽丝剥茧往回溯源出真相,可她现在静不下心来,她看着宋玢,语气听起来冷静得不行:“别藏着掖着了,现在不是玩捉迷藏的时候,你知道什么,都告诉我。”
“究竟是哪一步,导致了那个不一般。”
宋玢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双眼睛,轻轻出了一口气,因为情绪波动大,声音反而轻了:“明姣,当年楚南浔填潭,你喝得烂醉如泥,抓着我们的手臂问,怎么不是你呢。”
对啊。
怎么不选你呢。
楚明姣蓦的睁大了眼睛,无意识地动了动唇,眼前炸开一蓬又一蓬骤烈的焰火,这焰火炸得她屏着呼吸,连着往后踉跄了两三步。
她第一时间往手指上摸索,什么都没摸到,灵戒被她安排好分给身边人了。
突然想到什么,指腹落在眉心上,碾了碾,一个绚烂的金色蝶印缓缓现出身形。
察觉到她的心绪,蝶印化为圣蝶,振翅停落在她指尖,托曳出灿烂的深金色流光。
它对她很是亲近,一如既往的亲近。
宋玢像是知道她要问什么,见此情状,率先一口气将话提前说了:“当日,我们查到,神灵与我们不同,他有本体,你为掩护流霜箭矢的事,说从没听说过这种说法。”
“神灵确实有本体之躯。”
宋玢指了指她指尖凝出的圣蝶,一字一句道:“这就是江承函一半的本体。”
话说到这个份上,剩下的也没什么不好说的,他将其中的原委都仔细说了一遍。
“……他知道我们一定会有所行动,他想做的事,我们也同样会去做,所以一直以来,都想着忍一忍,他和监察之力那一战可免。直到,他看见本命剑在自己面前碎裂了。”
四下俱静,只能听见一片疾缓不一的呼吸声。
宋玢以为楚明姣会哭,嚎啕大哭,却见她只是紧紧地捏着自己的袖片,一双眼睛睁得大极了,眼尾倒确实是红了,但像是竭力控制住了,愣是没叫眼泪落下来。
楚明姣被圣蝶停过的那根手指都麻了,她来不及震惊,悲伤与手足无措地流眼泪,在所有人都沉寂不语,没想到最后竟是这般发展的时候,她最先出声:“你的意思是,在神诞月到来前的这一大段时间,他只是陷入沉眠了,并不是死亡。”
宋玢摁了摁眉心:“对,他是这么说的。”
“距离神诞日,还有多少天?”
“二十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