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花
眼头事儿都解决了,薛凌安稳了好些日子。魏塱那边自有霍云婉盯着,消息一日不来,这块地一日就是平安的。
苏府想了新的法子送安胎补气之物。奇珍异材熬成汁,再和了蜂蜜做成丸子,放入瓜果里轻松着塞进了齐清猗肚子。
魏忠也懒了心,这府里震慑了一番后再没什么人明面上闹事,那个三小姐也就是折腾点吃喝。至于钱,钱算个事吗?他一开始是心疼了点。谁知最近皇帝一听说来了个败家的,龙颜大悦,钱送的更多。
魏塱就愁着这陈王府名声不臭呢,这齐世言真是善解人意,给他送来这么个妙人。于是交代魏忠务必要把这个破落货伺候好了,要熊掌不给燕窝,要月亮不能拿星星将就。
陈王瞧着自己一世英名毁了个七七八八,也不恼。天子一问,就说自己是个姐夫,总不能跟小孩子置气。他堂堂王爷,置点吃喝如今都有人进言了?
果然是皆大欢喜,皆大欢喜。就等着齐清猗那个肚子一朝隆起,撕出一地鸡毛。
这厢王府里风平浪静,春闱也正式拉开了序幕。苏凔在一方格子里下笔如神,周围还一片沙沙之声,他就已经写完了文章。只是,名字那栏还没填。
主考官坐在上头瞧的门儿清。放榜还早着,但是谁能头戴花翎啊,他们这些人现在就能瞧个八九不离十了。就说江家那个二少爷,别看日常名声糟的很,这次必然榜上有名,再添上点江国公的面子,怕是三甲也有的一争。
几个副考官走了一圈,大致心头也有了数。相视一笑,今年这些人,必然颇受朝廷喜欢。
这一个国家的事,跟堆梯子是一个理儿。没堆好之前,各个木头块都有可能是上头那一根。但这梯子一搭好,木头的位置可就大致固定了。再想往上加,那大多得看先前的木头肯不肯让。
梁已绵延百年,这梯子不仅搭好了,连哪一截属于哪家管着,都分的明明白白。势力范围外的人想要插一脚,难如登天。这种情况,每年的寒门贵子反而成了香馍馍。寒门意味着什么?没根基啊,没根基的意思尚不属于任何势力一方,谁都能拉拢一把。
可是,这又谈何容易,从来读书富贵人。能爬到会试的寒门举子少之又少,纵是朝廷扶持,仍难改变。箪瓢屡空的人如何和那些钟鸣鼎食之家竞争。
总有人觉得,文章读书在自身,其实不尽然,天赋异禀之人万中无一,大多数都是名师才能出高徒,家徒四壁,有几卷残书看已是幸事,上哪找什么文学大家?
今年上来的寒门举子倒有三成之数,已经是十分喜人了。尤其是那个叫苏凔的,字写的颜筋柳骨,文章也是花团锦簇,这次蟾中折桂当是十拿九稳。不知到时会被哪位大人收在门下。
王副考手指在苏凔卷面上轻点了两下,提醒这位举子还未题名。若是因为这个落榜,实在可惜。
苏凔飞快的阅了一遍所写内容,提着笔,摸索了一下桌子上那个刻着苏凔两字的木牒,郑重的把苏凔两字写在卷首。他本还要犹豫一会,又怕考官起疑。
这一月余在客栈足不出户,就为这一刻。但是墨色流淌出来的,是苏凔,不是宋沧。
他当年被苏府送出京中,浑浑噩噩两日醒来,就成了明县农妇之子。自此,宋柏九族死绝,世上亦无宋沧。
苏凔只有有回京那一日去街上转过,三年白驹过隙,皇城却没什么变化。他以前最喜欢的糖果铺子还开着,连切糖的小二都没换。宋宅只是换了个门匾,其他一切如旧。他站墙角还能听到里头小儿喧闹,好像从未发什么过什么抄家没族之事。
甚至于,薛凌救走他的那个街口,血色还在,兄长就倒在自己面前。
他用了三年时间,才能波澜不惊的面对这些可怕的记忆,自己的爹,怎么能通敌叛国?三年寒窗,悬梁刺股,求的就是以状元之名站到金銮殿上。总有一天,他会将宋家之事翻起,查个水落石出,给那一百来条人命一个交代。
钟声响起,主考官一声令下,一屋子举子起身出门,赶紧回去准备下一场。唯苏凔在门口站了半天,看着明晃晃的太阳想:快了,就快了。
江家的马车在场外候了多时,怀周看着自家少爷出来,赶紧递上夫人熬的银耳羹:“少爷,你快润润嗓子。”
江玉璃接过来一饮而尽,上了马车,折扇一开道:“不过如此,你家少爷必然荣登榜首”。他一挑帘子,惹得一众姑娘娇羞。
“我说少爷可少说些大话,这才第一场呐”。
人群飞快的散去,只剩几位考官踱步出来。
薛凌躺在陈王府的摇椅上看齐清猗绣些祥云福字,说是以后给孩子缝小衣裳就用的着了。现在都是些碎布片,图案也都是常见的喜庆花样,薛凌觉得给人没啥要紧,妇人一天到晚不就作这些活计么,也就随着齐清猗去了。
何况她也关注着苏凔春闱之事,偏苏夫人说苏凔不住府上,会考未结束之前不打扰为宜。薛凌听着苏夫人口气颇有把握,决定放榜之日再去找苏凔喝一杯,她现在极需要个心腹站在金銮殿上。
可惜,薛凌不知道的是,苏凔只想要个清白公道,两个人非但走不到一起,还南辕北辙。她拼死救回来的那个人,终究不是平城养大的。
天气越来越暖,阳光晃得人昏昏欲睡,此处无人扰,薛凌摇着摇着不自觉居然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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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花
齐清猗看薛凌闭了眼,站起来拿了条褥子想给薛凌盖上。她问不出三妹妹到底是谁,可相处下来,那份好是能感受到的。她都有几年没体会过这种日子了,虽然担心肚子里的孩子,可没有下人添乱,没有姨娘闹进院里,吃喝都是最好的,她真的别无所求了。且苏府的大夫今儿刚请了脉,说胎相极稳,她更是开心。
眼前少女睡着,一张脸反而比醒着的时候柔和的多。瞧上去不过十五六,比实际年龄还小些。一起生活了这些时日,她既有依赖,也有怜爱。是不是自己妹妹有什么要紧,府里那几个妹妹倒是亲的,又能怎样呢?
想到这些,齐清猗手又不自觉的放到了自己小腹上面。其实除了日常呕吐犯困之外,她还感觉不到自己肚子里多了个小生命。毕竟还不足三月,怕是都没成形呢!
但她仍旧忍不住的时刻都想把手放肚子上去,那里,那里很快就有会动的小手小脚了。其实这个动作给有心人看到是件很危险的事情,三妹妹三番五次提醒尽量克制一下,偏她总是改不过来。
为人母啊,个中慈爱,怎能与外人道也。
薛凌迷糊着感觉有人过来,一翻身滚到地上,把平意滑到手里,才回过神来是在齐清猗的屋子里,又默不作声的收了回去。她习惯了睡觉不让人近身,今天没想到能在椅子上打瞌睡。
齐清猗吓了一跳,抖了抖手上褥子道:“我怕妹妹着了凉,你要是困了回屋去睡吧。”
薛凌接过褥子,又躺倒了摇椅上。虽说宫里还没送信出来,但一刻也松懈不得,她几乎时时守在齐清猗身边,晚上也不敢睡太死。
已经分不清自己为什么要保齐清猗的孩子了。薛凌最开始觉得这个娃生下来大有可为,一门心思的扎了进来。混了这大半月,又觉得自己真的很想保住齐清猗。
这些岁月,少有的肆意。自己愿意是个什么模样就是个什么模样,张狂少年做得,娴静小姐也做得。府上日子又无聊,她就跟着齐清猗学些闺阁趣事,抚琴烹茶刺绣,不求修身养性,但求打发时间。
琴是极好听的潇湘云,不是苏夫人弹的那首广陵散。
白日里,陈王也自觉避开她们俩。齐清猗虽总是怀疑薛凌身份,可俩人聊到兴处,还是开怀多些。她做少女时,样样都是好手,这几年忧思入心,哪有兴致做这些。就是最近薛凌在这,才又翻出来。
一个教的兴起,另一个学的也像模像样。薛凌自幼没有娘亲,齐清霏是个妹妹,平和了与齐清猗相处,又是另一种感觉,几日下来,可不就是上了心,不管从角度出发,都想保住齐清猗。以至于两人虽好有些话没说清楚,却越发像对真正的姐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