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凌看着眼前人,莫名的不安涌上心头。她总想不透麒麟露的事儿,暗自决定要找个时间把薛璃扛出江府好好检查一番。既是关切上了心头,脸上便柔和了些道:“很快,我就带你回平城。”
薛璃看着薛凌,既惊讶于她的好脸色,也惊讶于她的想法。但他没来得及问,薛凌便道:“你好好呆着,不要参与其他事,免得出乱子”。说完自己先进去了。她不想薛璃置身于危险之中,一个不能自保的人,少做少错。
薛璃那句“为什么要回平城”卡在喉头,他从未想过要回平城。
密室里江闳与江玉枫已经等着了,见薛凌没把薛璃带进来,稍有不解。薛凌本想装作没看见,但觉得自己还是提醒一下江家好,不要让薛璃参与过多事情。便道:“以后我们之间的事,三人即可。希望朝堂也是如此,你江家想要什么,我薛凌来拿,反正再过不久,我也是要嫁过来的”。
江闳与江玉枫对视,听出其中意思,不置可否。如果薛凌这样想,他们求之不得。
薛凌将书有路线图和时间的两张纸在桌子上铺开,细细讲完其中要害,道:“江少爷有什么要说的。”
她分析的已经十分详尽,并无什么漏洞。只要霍云昇到场,基本十拿九稳。江玉枫唯一关注的就是出来的是什么人了。
薛凌道:“我确实不知道是什么人,霍云婉的手笔罢了。不要问我怎么跟霍云婉搭上的关系。没这闲工夫讲。也不用疑心,当天我会亲自动手,你们给我找几个人帮帮忙就行。”
“好。你十八日一早过来。”此事并不难办,江玉枫答应的爽快。
根据霍云婉的消息,大概会有三到四个人护卫。薛凌便也让江玉枫准备四个人,连上她,一共是五个。
江家的事,到这按理说就处理完了。她这边就只剩个李阿牛,但这会李阿牛怕是在轮值,未必在宋柏那,去了怕也是扑个空,倒不如再在江府消磨一会时光,没准还能问出点薛璃什么事。
薛凌并未立马往这事上扯,而是假装正色道:“不知道你们选了哪一位”?先帝的儿子也有好几个,貌似在魏塱登基后都封了王爷,但她没关注这事儿,一个也说不上来。
江玉枫看了看江闳脸色,见他点头许可之后,才轻声道:“江家属意瑞王殿下,原二皇子魏玹。自古立嫡立长,既然陈王离世,于礼于法,当他继承大统。”
薛凌将自个儿仰躺在椅子上,不顾江闳在侧,把脚放到桌子上,高出腰部。姑娘家衣裙宽大,覆盖着双腿垂下,露出一小节雪白脚踝。道:“我倒是不介意魏家哪个儿子坐皇位,只是想问问,你们说的这个瑞王殿下。如今可有官职,可有嫡系,可有军权,假如起事的话,都有哪些大人替他卖命?”
因薛凌仰着,江闳二人看不到她表情,不知其做派是习惯成自然还是存心无礼。江玉枫道:“皇子结交朝臣乃是大忌,魏塱登基之后,更是防着这事儿。几位王爷都没什么实权在身,更莫说党羽派系。但瑞王为人在朝臣中有口皆碑,若有心除奸,只要证据确凿,定会万民归心。”
“万民归心?”薛凌带着疑问的语气重复了一下这四个字,笑着把脚拿下来坐直了看着江玉枫道:“江少爷的意思就是瑞王现在一无所有,要靠你我给他打个天下喽?”
江闳咳了一声,道:“你爹总不至于教你这样与人说话。”
薛凌正了正脸色,阿爹自然不可能允许她这么说话,可整个平城,都只有一个阿爹,剩下的所有人,都是许的。不仅许,还觉得人活个舒服就好。虽然这是在江府,那也要尽量舒服点吧。
江玉枫道:“并非要打个天下,只要能揭穿魏塱所作所为,瑞王登基,乃是理所当然。”
薛凌推了一把桌上茶碗,道:“狗屁的理所当然。你所谓的理所当然不是去聚集一众人在那喊万岁吧!来,江少爷,我告诉你,什么叫理所当然”。手指蘸了些洒出来的茶水,寥寥几笔画出梁国大概。这些内容,在平城学了不下千次,早就烂熟于心。薛凌道:“你看,这是梁,东南沿海,西北逢原,出京往西北三百里处至平安二城,地面积不过梁四分之一,何以占据全国大半兵力?”
江玉枫觉得薛凌有心挑衅,他未带过兵,但对梁政事也是下过功夫的,泰然自若道:“东北常年风雪,少有人烟,海上波涛汹涌,虽偶见异族,却少有战事,唯有西北之外,胡人肆虐,常有扰我国境之举发生。且离京都更近,一路坦途居多,少有险阻。若有干戈,皆是血战求生。虽历朝历代以和为贵,但不得不防。故而梁朝大半兵力,皆部署于此处。”
这些话,与薛凌熟知的一般无二,可也就到此为止了。自古文武不同路,阿爹曾讲过,文为和,武为战。二者相辅相成,战者,是为求和。和者,当备战。可此时的江闳父子,没有半分备战的打算,妄图用几句“万岁”就能扭转乾坤。怪不得当年玩不过霍家。
梁,是太平日子过的久了,薛弋寒性子又淡泊。文人风气少不得占了上风。
薛凌道:“说的好,这就是为什么当初魏塱登基之后非要困住我阿爹,他就怕我爹回来发现事有蹊跷,举西北之力反他。可如今,西北并不在你江家手上,还被魏塱一分为二,一半给了自己的嫡系沈元州。不知江少爷是打算怎么拿到自己手里来”?薛凌手指继续在桌子上划着,不等江玉枫作答,又道:“而东南方离京中最近的军队,大概是十万之众。如果我没记错,是在黄家的人手里捏着。所以,撇开霍家不谈,现在你们手里一无所有,还说什么拨乱反正?是打算征兵起义造反吗,就怕,江家也没这个能耐。”
江玉枫道:“朝臣不过是被魏塱一言以蔽之,只要你肯将宋将军的证物拿出来,再由老臣上奏,天下忠君之士只会一呼百应,沈家老爷子之为人,也算清正端方,是朝中良臣,未必会像你说的那般。且今日我们商量的,不就是在谈霍家吗。霍家手上的兵权并不比沈元州少,若有万一,你我也不是毫无胜算。”
薛凌又仰在了椅子上,道:“所以,你们想把霍家的东西拿下来,然后就以为自己高枕无忧?”
江闳止住了江玉枫的话。示弱了一句:“所以薛少爷有何高见?”
“我没什么高见,只是霍家,是我去办事的。合着事儿我来干,福你们享?”
江玉枫抢话道:“,怎么就是你来干,江府也没闲着,福你也不是享不着。待到瑞王登基,自然能为薛家平反,你不就是想要这个吗”?他都没注意自己被薛凌带歪了,言行与日常所差甚远。
薛凌浑不在意,懒懒散散的提醒:“我也没多想要这个。我想的更多是,若没有其他本事,想来未必会成。就算霍家所有的东西都收到江府来,也没什么屁用。到时候,西北那块的军队要抗衡沈家,万一沈家跟羯族靠着最近的通商所交匪浅,两方连手,江家只会兵败如山倒。而京中只能靠一个禁卫军撑着,算上巡街的老弱病残,多不过三万之数。要是黄家带兵过来把这里围了,江少爷是准备迁都吗?还是自认为用兵如神,以一挡十”。她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接着道:“且京中不比其他城镇囤战粮,皆是靠周遭日日运送补给。两位不妨猜一猜,被困住的话,几天就能看见易子而食?”
江闳父子相视,没有接薛凌的话。所谓秀才遇上兵,江家更倾向于揭开魏塱罪证,臣子们就会群起而反。自古以来皆是如此,士为自己者死,没谁会跟着一个失去民心的君王。
如果没有鲁文安,也许薛凌会被说服。薛弋寒所教,俱是君臣正统,为贤士,择明君,千古名声第一位。可惜她不是,如薛弋寒所言,薛凌尽得真传,可他没说,家中长子发扬光大的,是鲁文安的顽劣人性。
薛凌将桌上水渍抹成一片,看着江玉枫道:“江少爷,你带过兵吗,熟悉哪位武将?打算让谁去接手霍家,他又带过几年兵,比之沈元州如何?内患不考虑,假如到时胡人趁机发兵,你是要保梁,还是保那把椅子?”
她忽然落寞,道:“如果朝臣真如你们所说,当年我爹怎么会死?”
“当年霍云昇困守朝臣,根本无人能反抗。”
“既然朝臣能被困一次,如何保证困不得第二次?就凭你姓江吗?”
室内一片沉默。也并非江闳父子愚蠢,实则这是一件长久的事,他们不过刚刚选了个人而已,后续事情总要慢慢图谋,薛凌说的这些,并非不能解决,只是不能瞬间想出个办法。
江闳道:“薛少爷所言极有道理,可由来者渐矣,非一朝一夕,今日你我能共商霍家之事,焉知明日不能商量沈家之事”?薛凌没有从情绪里走出来。刚刚诸多口舌,其实都是无益,不过说来畅快罢了。她学了十几年的东西,颇有成效啊,能让江家父子哑口无言。可这些,居然是用在讨论谋反一事上。或者换个好听的说法,叫拨乱反正。
她不想再往下谈,若真的是想拨乱反正,为何这三年来,都无一人提到过要重新查查阿爹的事情,不过就是鲁伯伯所言,人为虚名所累。给自己做的破事安个好听的名头,去糊弄那些芸芸众生罢了。
“谁当皇帝,于我而言都没什么区别。江少爷能不能换壶茶水来。”
三人谈话一直让江玉枫如鲠在喉,坐在屋子里哪哪都不自在,听薛凌如此说,求之不得,出了门。
他一走,薛凌立马坐直了,盯着江闳道:“麒麟露,并不能起死回生,薛璃的病,究竟是怎么好的”?当年的事,江闳是主事人,薛凌怕他撒谎,仔细盯着其脸上表情,唯恐这狗假装不知。
可惜江闳毫无破绽,疑惑着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没效,当年确实是御医拿了麒麟露来守了半月的。”
薛凌收回目光,不再多问。江闳看样子是真不知,只能哪天带薛璃去老李头那看看,从小伺候的病总能瞧出点什么吧。她又仰躺着,打算喝点茶就走。
江闳看着眼前姑娘,却不肯罢休,他有点惭愧。扪心自问,若出于当年和薛弋寒同样境地,说不定,他会舍弃掉薛璃。一个毫无用处的人,留着做什么呢,人该保留让自己最得意的那一桩才对,可惜枫儿现在不能以健全身体示人。不然,江家也不至于让个小姑娘逼成这样。
不进,则退啊。他也好久没上朝堂,所谓消息,终是他人代传之语,就算事无巨细,看不见原来的神态表情,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怎不一败涂地?
薛凌说的并没什么错,江家,现在一无所有。他如何甘心?如果薛家的两个儿子,都姓江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