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府的园子,边边角角的都凑上,也得有个两三亩地。就算外头铜墙铁壁,可真要死个人,估摸着也翻不出来什么水花。但不到最后,苏姈如并不见得想多桩破事儿,反正目前为止,申屠易还在对苏府感恩戴德外加义愤填膺。
然而,她在江府和薛凌闹的十分不愉快,又知道鲜卑的信还得等个日。依那位小少爷的性子,怕是不到最后关头,不会登门。这已是好的了,就怕到了最后关头,薛凌还不登门,直直就让霍云婉或者江府的人来开口要钱,苏府还得笑的好看点捧上去。
苏远蘅还在狱里,为人母,不要个准话来,怎么放心的下。
她终是还不敢问江府要,也不敢问霍云婉要。纵然已经明晃晃的欺到了江闳头上,终究她还是不敢出了恶言,要这俩人保苏远蘅分毫不少。谁都知道,只要苏远蘅一条命仍在,苏家就不可能真的玉石俱焚。
她唯一能肆无忌惮的,反倒是薛凌。她自问了解薛凌,所以有恃无恐。昨晚在江府处,脸面给的如此难看,并非就是真到了口不择言的地步。苏家的夫人,哪能在众人面前这副德行呢。
不过就是,做给江闳看,表示苏府跟薛凌也不是同心同德的一路人罢了。纵然薛凌手腕通天,这京中众人都要受她摆布,实则个个心怀鬼胎,翻脸只是早晚的事。苏姈如觉得,要选一个站队,怎么也选不到薛凌身上。
而且,她知道薛凌其实重恩的很,假如将来翻盘,大概是不会让苏家万劫不复。其他几方,那就难说了。所以,由不得她不选江府,起码明面上要选。
你看,这个世道。
既然不能死等,就必须得找个由头早点让薛凌到苏府来。请必然是没用的,要挟……苏府现今也没什么东西能要挟到薛凌。她能指望的,也就薛家小少爷那受不得丁点气的小性子了。
就为着这点小性子,苏姈如笃定薛凌不可能宿在江府。她亦知存善堂的所在,却也猜薛凌不可能回去。京中便只剩一处可容身,薛宅。只管哄了申屠易去等着,句打起来。就算申屠易不说,薛凌多半也能猜到是自个儿。毕竟,她知道申屠易在为苏家做事。
如此,等申屠易死了,只怕薛小少爷的气还没出完,早早就要来苏家找人算账的。她昨晚都没歇息好,翻了几个身便催着底下人赶紧备茶点吃食。没曾想,竟是左等右等,还不见薛凌来。
应该是要死的啊,那么个人不可能的拦的住薛凌,应该不能这么费事啊。她等的有几分心焦,手指关节轻敲着桌子,并不担忧申屠易真的能将薛凌扛去见官。她担忧的是……
怎么?死个人这种大事,薛家小少爷都无动于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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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甘
可薛凌真真到了她面前,心头大石悉数化为志得意满。还没等薛凌进门,但听得苏银冲出去寒暄,所谓大事瞬间就变成了微不足道。果然还是薛家那个小少爷,不过死了个把人而已,就能让她上蹿下跳。
苏姈如完全未想过申屠易还活着,虽薛凌性子阴晴不定,实则软的很。二人既有过相与,真比划起来,确实是有可能留手。但人被逼急了那片刻,大多是从力不从心,本能只求你死,我活。
既然薛凌活着过来了,那申屠易必然是死了。
苏姈如觉得没意思,薛凌也觉得没意思,没意思到她都懒得回一句“让夫人失望了,申屠易还能喘气”。她以前一向见不得苏姈如这样明目张胆拿人当傻子逗着乐的样子,碰上就要想法设法的撕了那张千娇百媚的脸,现下却也只是尽量气定神闲的往上翘了嘴角。
空气凝滞稍许,苏姈如没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犹不死心,关切道:“收拾的可妥帖?这个时节儿,上头查的紧。落儿可不好像在驸马府那般,直直将个大活人丢园子里,好好的将个公主都吓魔怔了,你瞧瞧昨儿在江府……”
说着又将那碟子桃花酥往薛凌面前推了一推,指尖捻了一个递到薛凌嘴边道:“消消食儿。”
她这么一提,薛凌难免记起了杀掉的那狗,若有所思却并没大的波澜丛生,也知苏姈如不过在撩拨自己情绪。冷静是一回事,但厌恶也是真的。只是那一定点粉色在眼前晃荡,她终没不耐烦的去打落,而是轻接了过来咬了一口。
有一些畏惧,如同小时候在平城原子上被不知名的虫子叮了那样。不是畏惧苏姈如,而是畏惧自己。
畏惧的来源是,她突然发现,其实自己并不怎么在意申屠易死活。假如含焉不曾出现,一切就会按照苏姈如的想法走。申屠易跟自己打起来,逼着自己去见官。而自己手里只有平意,情势逼人。依着自己惯来的为人处事,不杀了申屠易不会罢休的。
可申屠易死了,自己并不会为一条交浅言深的人命懊恼太多,只会懊恼自己被人算计。所以,那条人命并不重要。如此的话,作什么要他性命,其实自个儿也是没资格问的。
或许,只能问,作什么要让我去取他性命?
幸而这份罪孽还没背在身上,她数日之前生拉硬拽扯了个含焉回来,那个汉妓扛着数日之后的薛凌一并逃出生天。这一路走的艰难,可终归还活着不是么。
可惜现下薛凌没工夫去想这些因果报应,苏姈如本是好好的笑着,递了糕点后,语气突而略带嫌恶,瞧着薛凌道:“这点心也是贱的很,原是王公勋贵家里唇红齿白的娇俏厨娘才能作出来的东西,而今街头市井到处都是。真儿个论起来,还不就是沾了个薄名。”
“细翻开了,不过几点胭脂拌面粉。倒不如燕窝熊掌,是个什么模样,就是什么模样,想学,也学不到里子去。”
薛凌指尖用力,那酥皮就簌簌落下些粉末来。她分不清苏姈如是在含沙射影些什么,也不想去猜。摸索了两下,将手上点心搁在碟子里,努力让自己的笑端方了些,还轻微躬了上身,不带任何语气道:“夫人不过就是在担心少爷的事罢了,何必故左右而言它。”
不等苏姈如作答,又道:“狱中只有……和少爷”。她想说宋沧,话到嘴边却还是忌讳,苏凔二字也喊不出来,远凔更是不用说了,略停顿就带了过去,反正苏姈如也知道说的是谁。
“既然只有这两人,夫人也知道,状元爷动不得,那受审的多半只有少爷一人。朝廷怎么审人,我还真是没见过。”
“不过……”
“当年我……下狱第二日就没了,夫人是知道的”。薛凌添了些自嘲,仍是笑看着苏姈如道:“没准就是熬不下去,所以一命呜呼了。”
“就不知如今苏家安排了多少人在大狱外头等着给少爷添菜,别连人死是活都不知道,就上赶着拉人给他黄泉路上作伴。万一先去到阎王面前参一本呢,这不是得不偿失么。”
薛凌讲话从来难听,但像这般从容自若的难听,苏姈如还是第一次见,刚要张口,薛凌又抢着道:“罢了,夫人手眼通天,哪能就活人死人都分不清,向来分不清的是我。”
她将心里那点畏惧化为道义,念及自己那句恶毒“他们骗你”,这会便目光灼灼的盯着苏姈如,道:“申屠易的人,是不是苏家下的手?”
问题有点蠢,申屠易一行人死了,拷问对象就只剩苏远蘅一个,于苏家并不是什么好事。但如果那行人不死,随便哪个屈打成招,或者被人重金收买,做了人证,再交出些有的没有的物证,那苏家的事儿就更糟。
死了,反倒干净些,真要论起来,苏姈如着人下手,好像也说的过去。就算不下手,说不准给人提供了什么帮助,毕竟人是苏家养着,更容易抓到些。
苏姈如显是被薛凌那会一番话气的不轻,还没反应过来,又听的薛凌如此问,还满脸义正言辞的样子,讽刺的笑出声来,道:“怎么,讨个公道,头七好去给人上香?”
“那还真是讨不到我身上。”
“我倒是想,轮的到我么,薛小少爷?”
“嗯?我还当是那蠢货得罪了霍家。原来不是,是不长眼惹上了天家。”
“你说天上的人打起来,我们这些人躲都来不及,难道还冲上前给人帮手?”
薛凌轻喘了一口气,抿了抿嘴唇道:“那也好,既然夫人跟江府有过来往了,个中事也无需我再讲,何必巴巴的逼着我来。大家都不想动苏凔,免得给对方把柄。主事的只剩个苏家少爷,夫人总不能强人所难,叫我生生给他在大狱里造出个养尊处优来吧?”
她从怀里摸出一叠银票来,抽出一张放在桌子上,仍是抢了苏姈如的话头,突而一身的恭恭敬敬,道:“当年夫人援手,承蒙大恩了”。说着将银票推至苏姈如面前,停了一停,却并没久等,继续道:“可是这恩,我已经还了。”
≈ot;这里的,是当年双倍本金,今日一并结与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