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贼案中平城被焚,我长于平城,眼见他砖瓦成灰,恨不得……恨不得将霍准那蠢狗尸体再拉出来砍上十七八刀。
偏你江少爷居然来告诉我,平城被毁根源,是在于我放了那把火。你说,我哪还有脸在你眼皮子底下呆着。≈ot;
她撇开脸,避开江玉枫视线,有些没好气:≈ot;可昨儿个苏姈如一来,我与她聊的几句,方知她不曾告诉过江府此事。
可见我心中有鬼,才落了个所见非人。≈ot;
江玉枫跟着叹了叹气,温声道:“原是如此,怪不得你那几日忧思甚重。过去之事,想它何宜。再说这根源,也未必就在你”
“若我没放那把火,平城又怎会缺粮。平城不缺粮,霍云旸岂有理由撤兵。至少……至少能撑个十天半月,免其涂炭之灾。这罪过,怎不在我?”
话到最后,嗓音有几分沙哑,到底她说的都是实情。江玉枫亦略有动容,那几日薛凌身子欠佳,府上大夫一直说是心病,当时不觉,现才知是这个缘由。
念及薛凌素来清高,只怕搬离江府确实是为着这个。但他可真冤了去,苏姈如是真没说过此事啊。不仅没说过此事,旁的也没说啊。
当初石亓从安城脱逃,江府不明所以,因苏家与沈元州来往过密,特托了苏姈如打听细致一些。苏夫人……可没说屠易也去了安城。
还是……她不知?
至于西北粮价案,若非霍准一案,早就石沉大海,根本不会有人提及,好端端的,翻出来做什么。要不是薛凌问起关于平城新任节度安鱼就职的前因后果,没准他磕牙都懒得选这茬。
于薛凌,平城固然重要,于他人……太远了,又太小了。微不足道的东西,谈何着眼。
他劝薛凌:≈ot;你不过是个由子,若沈元州坦荡,自该将实情上报。若皇帝无私,亦会明察秋毫。若霍准赤诚,也没这一滩浑水可搅。
再往近了说,便是苏夫人。若无她带头汲营,这把火,怕也没这么旺。原是众人拾柴,你又何必罪及一人。≈ot;
薛凌抿嘴不答话,片刻高声道:“罢了,你说的对。”
她深吸一口气,看着江玉枫笑道:所以我今儿便过来,与你说个分明。前事之事,后事之师,以后我也不想再起这等不明不白。
放眼京中,我本该与江府同舟共济。又何必躲躲藏藏,徒生猜忌。≈ot;
江玉枫不改其色,揶揄口气道:“怎是跟江府同舟共济,不是跟霍家姑娘么。有道是,天子宁有种耶?”
“我拿这话气你来着,我怎么可能与霍云婉一处,现讨好于她,无非就是她在魏塱身边可用。”
“薛少爷一日三变,我怎知你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我有个伯伯行医,你知道的。京中医药行当被一官宦把持,几番闹腾,我伯伯气急交加,撒手人寰。”
薛凌脸上戾气渐生:“幕后之人……正是霍云婉。”
江玉枫跟着敛了笑意,以前江府多有留意存善堂光景,奈何去过几次后薛凌咬牙且此不许再靠近,出了这档子事,只能说一句后知后觉。
好似以前薛凌还问过一句,不过当时自己并没太当回事。毕竟江府用不着外面求医,还真不知这民生多艰。
薛家少爷素来记仇,记自个儿的,也记旁人的。记江府的,好歹江府跟她没人命官司。若此事为真,霍家姑娘那头……真就不好说了。
江玉枫父子本不太信薛凌会捧霍云婉作太后,现有了这么一句,则忧惧又去了多半。
好言劝了两句节哀,再提得胡郢之事,今日会晤便到此了结。薛凌起身告辞,神色尚有哀戚,似乎还沉浸在平城被毁与老李头之死里走不出来。
直到上了马车,那些脸颊细纹依次散开来匀成天边霞色。薛瞑就在旁边,她也不避讳。自己说的都是真话,又有什么好避讳?
她确实成足在胸,只为,江玉枫并不知道申屠易已死。或者说今儿走这一遭,就只为这一件事,胡郢反只是次要。
她要的,仅仅是确定苏姈如没跟江府事无巨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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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前月
回想起来,昨儿才挑唆了苏姈如,说江府在背后编排。今朝又来江府哭哭啼啼说苏姈如藏私,好多事没与江府提及。
她手指轻触腮边,用力抹下一指香脂来。量来以江府容人之量,也不至于就几句话能让江玉枫对苏姈如有所成见。且因着苏家还堪大用的缘故,没准还会对苏姈如更尽心一些。
薛凌也丝毫不担心江玉枫会做出与苏姈如两厢对峙的事情来,此人韬光于腹,莫说此刻不在意,便是在意,也决然没到和苏府算账的时间。
总而言之,此行的目的已经全数达到。亦将自己与霍云婉有仇交代的细致,捧个小皇帝本身困难重重,又是旧怨相阻,江府应当会对自己放心些。
回忆着江玉枫适才神情,一如往日温润如玉。薛凌支着手肘,暗猜这人有没有在心中骂了千回自己的十八辈祖宗。
她也跟着唾了两口,来来去去,反复无常。听得人恶不恶心无法定论,但自己说的,确然恶心极了。
这恶心愈想愈浓,薛瞑却只瞧见薛凌脸上笑颜娇俏,似乎是瞧见了车窗外什么有意思的事情,玲珑眉眼处处透着欢喜。
他跟着也生出些笑意,薛凌在江府里头说了什么,他其实是没听见的。来者是客,不用跟着伺候,听见的人,是弓匕。
这些轻微出入倒也生不了什么波澜,如同薛凌所想,便是薛瞑听见了,此人总不至于去跟霍云婉告密,那江府真是千疮百孔,早些散了稳当。
而薛凌走后,江玉枫又与江闳谈了稍许,父子二人更偏信薛凌多些。大概蠢有蠢的好处,蠢久了,很少会有人觉得你能聪明些。
至于苏姈如那头,结局也和薛凌所见大同小异。不痴不聋,不做家翁。江府岂能和薛凌一般少年心性。苏府与江家共事才不久,未行欺骗之实已是绝佳,哪有要人全权交心的道理。
何况苏府和薛凌也有点交情,帮她瞒着点此事反倒显的苏姈如会做人。毕竟薛凌当时病况,江府人人是瞧见了的。
念及此,江玉枫对薛凌反生了些许敬佩。他一直不知薛凌是如何病来如山倒,现在看来,不过是几句话而已。
所以他更认为薛凌今日来纯属抱屈,绝无挑唆之意。大家相处这么久,薛家的少爷行事张狂,却又自成风骨,她不是能做出这种事之人。
江闳沉吟稍许,还是暂认了自家儿子的想法。不过……她能对霍云婉假以辞色……未必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