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老爹行善积德一辈子,救了一个有冤情的流放犯人,被知府迁怒打成重伤。他临死前盯着满墙的医书说,这世道把人逼成疯子,神医救不了疯子。
她在女儿脉搏停滞的那一瞬间,她也疯了,她要让整座城为她女儿陪葬。
兮娘埋下无色无味的药粉,栽上一棵小枣树,慢慢洗手换衣。这些药粉若能永不见天日,是她的福气,也是所有人的福气。
兮娘进屋,看见浑身僵硬的穆月抱着妹妹一动不动,妹妹打着小哈欠,乖乖的,不哭不闹。兮娘浅笑着上前抱起妹妹,低头看她白嫩嫩的小脸蛋,怎么看都看不够。
穆月很快发现妹妹喜欢听他和娘的声音,每次他和娘说话时,妹妹会扑腾她的小手小脚。
兮娘左手抱着小女儿,右手举着医书,慢慢地读药草。她丢弃不用的医书又以这样的方式回到了她手里。
兮娘幼时丧母,被老爹一个人带大,小时候穿男童的衣服跟在老爹身边做小药童,来红后在家熬制药丸,没有学过针线活。柳娘幼时进入青楼,学的都是讨好贵人的琴棋书画,也没有学过针线活。
两人尝试着给未出生的小心肝缝小衣服,小衣服还没有做好,上面全是被针扎出的血点。穆月默默拿起针线给妹妹做小衣服。他心细敏锐,只仔细看了看婶娘年少时买的荷包,就在妹妹的小衣服上绣出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小兔子。
春日午后的阳光恬静悠长,念书声温柔轻缓,小裙子上的小白兔栩栩如生。
柳娘和兄弟两人回来了,一脸凝重。
汴都乱了起来,疯马闯入闹市,踢死了两个人,坐在马背上的贤王独子摔断了脖子,一命归西。
许多摊位被疯马撞飞,又被来来往往的士兵踩成了污泥。昨日还在卖炸糕的人,一转眼成了冤魂。
人命分贵贱。坐在马背上的世子被摔死,贤王发疯地找凶手,一条条的人命给他儿子陪葬。而死在马脚下的两个贩夫死便是死了,无人为此负责。
两日后,本该闹哄哄的市区寂静无声,贤王的怒气还没有平息,地上的血迹还没有消失,小商小贩不敢出门。
尸体已经在街上躺了两日,无人收尸。兮娘带着穆月帮忙收了尸,送回他们的老家。穆月看着泣不成声的老人和懵懵懂懂的孩子,眼底多了兔死狐悲的苍凉。
夜浓,月明。
穆月坐在小枣树旁,看着皇城的方向。
兮娘抱着熟睡的小女儿,坐到他对面。
兮娘:“你在想什么?”
穆月声音缥缈虚无,“我在想,妹妹的命会不会在以后的某一天也像他们的命一样轻贱?”
“不会,无论你们任何一个人出了事儿,娘都会给你们报仇,不管什么皇子皇孙。”
“到那时已经晚了。”穆月摸自己的脸,满眼的嫌恶,“它会给妹妹招祸。”
兮娘的心泡在了黄连罐中,酸涩苦楚,低头看着女儿,轻若无声,“你不要动,让娘想一想,娘给你找一个万全的法子。”
十日后,正西街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仿佛十日前这里没有冤死的两人。
不到午饭点,穆大林和穆七林回来,身后跟着一个老人和一个孩子。
老人颤颤巍巍地从胸口里拿出一块碎银还给兮娘,“官家给了赔款。”
兮娘:“贤王?”
老人摇头,“长公主。”
兮娘凝眉,想起小时候跟着爹去贵人府里看到的嘴脸。长公主怜悯他们,可也打了贤王的脸。丧子之痛可以让人癫狂,什么都不顾。她叮嘱老人道:“您带上孙子马上离开这里,不要让人知道你们去了哪里。”
老人知晓谁是真正为他们好的人,“我这就走,不回去了,家里儿子做生意租的房子也没值钱的东西。”
穆大林得知他们要去投奔孙子的姑姑,找了一家他护过镖的可信商队,让老人和小孩乔装一番当天跟着商队离开了汴都。
穆大林回来后,柳娘担心地问他为什么回来这么晚,是不是路上遇见了什么事情。穆大林解释,他送老人去商队时有人在暗处跟着,他不放心,一直送老人出了汴都,没人跟着老人了才回来。
兮娘看向长公主府的方向,垂眸遮下眼底的幽深,心里已有了决断。
柳娘听了兮娘为月儿做的打算后,心神不宁了一夜。每次他们带月儿出门都胆战心惊,他们能想到的乔装都用上,还会被一些浪荡的贵公子哥盯着看。她带过一次后就不敢再带月儿出门了。大林粗心,他们不放心他带月儿出门。七林腿脚不便,护不住月儿。只有兮娘能带着月儿出门了。月儿是男孩,一直关在家里,躲躲藏藏的,算个什么事呀。
柳娘忧心忡忡,一大早拉兮娘到厨房里说话,“非要这样吗?我们还可以送月儿读书考学。”
兮娘摇头:“他是我启蒙的,认字速度比其他幼童慢。我送他去族学里正经读了两年书,他读的很刻苦也很辛苦,先生劝他回来学些其他营生。”
“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都太慢了,他已经长开了。”
穆月抱着妹妹站在门口,看着她们,脸色死白。
柳娘出去,关上房门。
兮娘握住他的手,轻声问:“你喜欢长公主吗?”
穆月沉默,冰冷的手慢慢握住妹妹的手,汲取妹妹的温度。
“娘找到办法了。”兮娘取走他贴在手腕的刀片,捧住他的脸,“不要伤害它,这将成为你的依仗。”
穆月抱紧妹妹,低头对上妹妹水灵灵的大眼睛,快要淹没心脏的自厌退潮,留下粗糙丑陋的砂砾和一颗莹白圆润的小珍珠。
青楼美人如云,美在皮囊。柳娘成为青楼花魁,美在鲜活,年少时一颦一笑都是韵味。老鸨说她这般的美人即便成了半老徐娘,也会有恩客上门。
柳娘抱着婵婵,轻柔摇晃着,眼前似乎还能看见老鸨的惨死和青楼的大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