兮娘:“然后让伤口再次裂开?再次失血过多死一次?”
柳娘留下来,盯着婉娉。兮娘去给其他犯人换药,穆七林也受了伤,不严重,帮兮娘熬药。
杀山匪最多的人不是穆大林,而是穆七林。他心里惦记着婵婵,还未走出汴都就下了狠心学骑马,裤子和手心没有一天不是脓血。马就是他的腿,长矛枪是他的手。他信任兮娘,兮娘抱着婵婵,谁也不能干扰他的专注。他只有一个想法,杀光他们,他的婵婵才不会受伤。
兮娘给他草药,不需要开口,穆七林依次加入药炉中,等待的间隙,无声地询问兮娘。
想起婵婵,兮娘眉眼弯弯,“吃了一碗芝麻糊糊,手脚都是热乎的。”
穆七林的嘴角忍不住上扬,“我再磨一些。”
有了第一场雪,大雪没有停歇的时候,队伍行进的愈发困难,积雪慢慢没过了膝盖,又渐渐没过车轮,不得不一再放慢速度,压平一段路再走一段路。
大风雪下了两日还未停,前路全是一片白茫茫,只有寥寥树冠,队伍停下来,等待这场大风雪过去。
穆大林出发前问过了有些许经验的商队,带着兄弟们用雪盖房,兮娘带着犯人们捡柴。犯人脚下的镣铐早已解开,所有人有共同的目标,活着走到北疆。
兮娘和犯人们聊些日常,她承诺了一命换一命,便会让他们在北疆稳当当地扎根,“到了北疆,我让婵婵大伯送些毛衣给守军,换你们住一块,这般你们就不用担心受本地人欺负了。我们送你们到了北疆也不会马上离开,把毛衣的生意做起来了,你们也有营生了,我们再离开。你们若是遇见了什么人刁难,也不用怕。我们每年都来北疆,遇见了难事就来找我。”
“婵婵也来?”
“来。”
所有人笑开了花。
“你也放心,我们不是娇生惯养的人,做惯了奴才,不怕吃苦受累。我们到了北疆好好过日子,不惹事。北疆那么冷,毛衣肯定卖得好,我们有织毛衣的手艺,是活路。”
这大雪掩埋万物的一路,他们便这般憧憬着北疆熬过来,太绝望了,他们在路上遇见了冻僵的狼群,也遇见了全部冻死的商队。
婵婵窝在姨姨怀里,看着外面的大雪皱小眉头。下不停的大雪让她想起了一些故事背景。三年灾荒后是十年小寒潮,今年是小寒潮第一年。主角是在小寒潮第几年崛起的呢?
想到关键的时候,脑瓜又不够用了,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三座冰雪圆顶房用了两天才盖好,骡子也快冻坏了,乖乖地待在雪房里。
雪来不及化干,兮娘带着犯人们捡了许多的干柴。到了这个时候,没有那么多的讲究,所有人挤在最保暖的雪房里。
所有人都顾虑着正在睡觉的小娃娃,轻手轻脚,没有说话声。
他们尽量多带粮食,即便被大雪困在原地一个月,他们的粮食也够,难熬的是心里的无望,每次婵婵醒来时,兮娘和柳娘都会用小雪人逗婵婵笑。小娃娃无忧无虑的咯咯笑轻而易举地平息了雪房中的焦躁。
闲下来容易滋生绝望,兮娘说婵婵喜欢小木头军队,当第一个犯人雕刻了一个栩栩如生的小士兵送给婵婵时,娘把睡得香甜的婵婵给他的女儿抱了抱。雪房的犯人们直楞楞地看着小娃娃,寂静片刻躁动了。他们一个个走出雪房,去寻找木头。一个小士兵哪里够,必须千军万马。
兮娘让犯人抱婵婵,看似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动作,许多犯人也不懂他们的心为什么突然活了,柳娘和婉娉懂这个动作的意义,犯人在兮娘这里是可以信任的自己人了。
婵婵每天醒来,看见的都是不熟悉的姨姨和姐姐。婵婵不慌,抓紧时间吃米糊糊,在婶娘的童谣和姨姨的念书声不知不觉地睡着。
木头雕刻的小士兵能组成一个军队了,婉娉用小士兵给婵婵讲阵型和兵法,军队里多了轻骑前锋和重骑护盾。
婵婵清醒的时间不多,每次醒来会出现好多新鲜的小玩具,好多人都会围过来跟她说话。姨姨说的话,她记住了,其他人说的话,她也记住了。她知道两军对垒怎么利用地形以少胜多,也知道怎么喂鸡可以让母鸡多下蛋了。
风雪埋路,穆大林带着人一次次地出门,一次次地无功而返,回来后抱一抱婵婵,压下所有的晦涩。
第十日,风雪仍然继续,婵婵醒来,想哥哥了,指着娘放在木箱里的小裙子,“小兔子。”
兮娘拿出小兔子木碗和木勺喂婵婵吃饭。
木勺上的小兔子只有一只耳朵,婉娉问婵婵:“小兔子的另一只耳朵呢?”
婵婵一本正经地回答姨姨:“小兔子不乖,被火烧掉了。”
婵婵严肃地看向姨姨的手背。
婉娉愣了愣,大笑,抱紧婵婵,亲个不停。
兮娘笑着给婉娉手背上的烫伤抹药,“不顾惜自己,被婵婵训了吧。”
婉娉大笑:“谁管我,我都不乐意,我只乐意听婵婵的,婵婵让我乖,我以后都乖乖的。”
婵婵醒来时,所有人都在无声地看着婵婵,听到婵婵奶声奶气的训斥,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无路可走可退的死气一消而散。
十万大军怎够,过家家的小兔子不能少,他们又忙起来了。
汴都的冬日是绵绵细雨,丝丝缕缕的寒气,火气旺的人披上狐皮还会出汗。长公主和小太子在熊洞里黏着婵婵时,每天跑跑跳跳,还听话地喝药调理身体。他们在熊洞里养出来的肉肉回到长公主府和皇宫时掉了一点点,在穆月借住公主府后,这些肉肉全长回来了,还悄悄地膨胀着。
往年,长公主和小太子畏寒,在外面走动一个时辰必会生一场大病。今年比往年更冷,两人却像小火炉一般热腾腾。
房内烧了炭盆,脱掉外衣会冷,穿着外衣又热。小太子找到了解决办法,把婵婵哥哥的手放在脸上滚一滚。婵婵哥哥的手如寒玉,凉丝丝的。长公主艳羡地看着,她也想,但她不敢。
两个月前她偷偷摸了一下他的手,他一个月没做好吃的。她吃不到,小侄子也吃不到,小侄子怪她唐突了婵婵哥哥。小侄子说婵婵哥哥是倾国美人,想摸一下亲一下都是人之常情,但婵婵哥哥不喜欢旁人碰他,她不能孟浪。
穆月盯着炭盆里的火苗,眼神空洞洞的。
长公主蹙眉:“哥哥说今年比往年冷,很多地方冻死了人,不知道婵婵走到哪里了。”
小太子长长叹了口气,心里除了对婵婵的担心,还有对灾民的怜悯。
听到妹妹的名字,穆月从黑沉沉的虚无中苏醒,空洞洞的眼神中有了跳跃的火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