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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节(2 / 2)

女子的声音冰冰凉的,没什么起伏。

宗桓道了声“是”,站直了身子,却没有离开。

他在原地半晌没动,眉目间染上了几分伤感,斟酌许久才开口劝道:“夫人,大都督去世已有半月,夫人就算是再悲痛,也要先保重身体,切勿过度操劳。”

一听见“大都督”三个字,女子隐在阴影里的脸登时又白了几分,连唇上的血色也褪尽了。

卷曲的睫毛微微颤动,她垂下眸,看着手里的汤婆子,手指轻轻拂过上面的花纹,却道了句:“退下吧。”

她的声音暗哑清冷,仿佛正在极力忍着什么痛楚似的,整个人都紧绷着。

书案前,宗桓又站了半天,终究没再说什么,低下头行礼后,转身离开了。

帐帘掀起,书案上的烛火瞬间舞动起来,摇摇欲坠似的,一会儿又恢复了挺直的模样。

她盯着忽明忽灭的烛火看了许久,直到火光晃得她视线模糊、眼眶发酸,她才移开了目光,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刚才宗桓提到的“大都督”,是他们北境玉家军的主帅,也是北境最大的首领。

十多年前,东楚、西域两国鼎立,东楚的塞北边关被起义军占领,东楚的北边一带被割裂开来,成立了新的国家——北境。

北境处在东楚的最北端,十年之间,扩展出了整整十一州、上百亩的土地。

三年前,三国开始休战养息,北境的将士们在率兵征战的三位都督之中,推举出了一位北境首领,手握玉家军最高指挥权,众人为表敬重,尊称其为大都督。

这位北境大都督,名唤季尧,曾经踏破东楚的半壁江山、令东楚人闻风丧胆的北境玉家军,上百万步兵铁骑浩荡军队,都只听他一人号令。

而后来,她就成了大都督夫人。

她记得,那男人活着的时候,一向喜欢沉着双眸,眼神冷冰冰的,谁也看不透他的心思。

他带兵打了十多年的仗,腰板直,身子硬,总是那么一副深沉稳重的模样,光是按着腰间的佩剑站在那里,身上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一般人见了都不敢靠近。

唯独在她面前,他却能挑起几分嘴角,俯身抵着她的额头,粗糙的手掌摩挲着她的脸庞,手指重重碾压过她的红唇,低声唤她一声“沉璧”,嗓音浑厚好听。

自从他死后,再也没人唤过这名字了。

世人都道,如今北境没了季尧,就如同丧家之犬一般,彻底失了主心骨,就算曾经的玉家军铁骑能踏破天下,如今也只能任由他国欺侮,被踏平是早晚的事。

可是,她身为大都督夫人,绝不能眼睁睁看着北境落得个这样的结局,哪怕是拖着这么一副残破的身子,她也得想法设法让北境活下去。

她心里清楚,北境是他的一生心血,对他而言,比什么都重要。

思虑及此,心里蓦然涌上一阵疲惫。

她看向榻边昏黄的烛火,微弱的光笼罩着旁边的一方木桌,她扶着面前的书案站了起来,盖在腿上的毛毯滑落在地,被她径直踩着走过。

榻边的昏黄烛火,映出了桌上的一个小匣子。

她站在桌边,将匣子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张发皱的红纸,似乎被人大力揉搓过,又被再次抚平了。

上面的字体刻板公正,一板一眼地写着“季尧”和“沉璧”。

那是他们二人的合婚庚帖。

三年前,他们成了婚,前两年的时候,季尧都在边境布防巡视,直到第三年才回了北海府,回到了云州,回到了他们的家。

那时他刚回来不久,就带她去了云州的一处寺庙,写下了这份合婚庚帖。

她还记得,那天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她坐在大殿佛像旁的一张木桌前,季尧坐在她身边,一手执笔,神情专注,无比虔诚。

她看见,他亲手写下了合婚庚帖的最后一句话——

永结同好,一世长安。

写好后,季尧把庚帖拿给她看,低声道:“日后我定好好待你,绝不负你。”

眼泪滑下,滴在信纸上,晕开了一片水渍。

她攥着手里的红纸,扶着桌子蹲在了地上,胸口传来一阵阵尖锐的疼痛。

她大口呼吸着,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流。

他没负过自己,这辈子,一直到死都没负过。

可自己却负了他。

胸口的疼痛越发剧烈,喉头一甜,鲜血从嘴里溢出,她瘫倒在地上。

恍惚间,她仿佛看见那男人正披着军服,靠坐在床榻上,紧抿着双唇,眼眸深沉地攫住自己,一动也不动。

“……季尧。”

也不知是谁的一声呼唤,倏尔在深沉的夜里响起,像是历经了无尽的痛苦,仿佛历经千回百转,依旧无法诉尽衷肠。

“哐当”一声,不知什么东西砸在了地毯上,传来一声闷响。

眼前陷入一片黑暗,只剩下摇曳的烛火残影微晃。

但很快,也伴随着意识一同消失了。

在她的印象中,她嫁给季尧那一年,正好是北境和东楚打得最凶的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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