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陈嘉效也学医……
厉成锋发现自己没有办法再假设下去了,心脏被嫉妒驱使着扭曲失去形状,瞳孔无底线暗下去。
这个世界上的确不是只有他厉成锋和郑清昱无形之中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难以言说的缘分。
二十年前的周尽霖不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只不过周尽霖死了,现在又有一个陈嘉效。
说不定郑清昱也早在这样的活动中见过领导的儿子。
这次来农庄是教学部医务部团建活动,陈霆民作为这两个部门的直系领导也出席了,他也完全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陈嘉效。
其实这一两年陈霆民的态度已经有所改变了,尤其那晚卫生厅厅长听说陈嘉效的工作属性和职务后,对其赞赏有加,之后还一直私下和陈霆民有联系,有什么比较重要的酒局会叫上陈霆民。坐到今天这个位置,陈霆民当然不会认为仅凭自己就能让新上任的厅长对自己青眼有加,两人私下不止商量过两家有空单独出去游玩一趟,让后生们也相互认识认识,拓宽点人脉也好。
陈霆民坐到一把手这个位置后,反而收敛很多狂傲,因为越到高位越能认清自己,山外有山,他在医院被各种捧,到了外面,和这个系统级别更高的人相处——卫生局局长、卫生厅厅长,甚至是同属医科大附属的一院的院长,人家单位排名比你高,在酒桌上你就得点头哈腰主动敬酒。
他承认之前是自己眼光狭隘了,只放眼小小医学界,官看不起商,单纯觉得陈嘉效实际上就是一个破卖车的,还不是什么给国际大牌打工。可真正去了解,才知道所谓的o是多少人可望不可及的高度。而且时代变了,不再只是捧国家饭碗的工作吃香,厅长的女儿也是在什么公司做法务总监,所以听说他儿子单身才会这么积极抛出橄榄枝。
但找个机会让陈嘉效肯露面不是件容易的事。
陈霆民也知道自己没履行父亲的职责,父子亲情凉薄不是一天两天可以挽救的,陈霆民想陈嘉效不是真的对自己一点期待都没有,如果他主动把他介绍给自己下属,公开他的身份,应该能无形中拉近两人关系。
况且,哪个父亲都会想在旁人面前卖弄一下自己出色的孩子。
可陈霆民毕竟傲气一辈子,没对陈嘉效有过好脸色,习惯性地拿调子:“我们医院团建,有几个老职工和你妈也认识,小时候还抱过你,你要不要过来露一下脸。”
如陈霆民所料,这小子也傲得要死,连呼吸都吝啬给自己,火气窜顶的瞬间过后,陈霆民忽然抚额叹出口气,“做我陈霆民的儿子让你这么丢脸吗?”
陈霆民这几年心脏也不太好,人老了,在恐惧死亡的同时会不停追悔,寻求心理安慰,希望老天能多给自己几年寿命。
出乎意料的是,陈嘉效最终还是过来了。
大家都震惊的,因为陈霆民和江柳琳的事闹得太惨烈私下一直有传闻两人的儿子一直和母亲生活,和这样一个父亲关系并不好,所以陈霆民才拼命再想要一个儿子。
不得不说,父子俩还是很相像的,现在医院介绍墙上陈霆民的照片还是年轻时拍的,眉眼、轮廓和陈嘉效太像,而且两个男人都是北方血统的高身材,气质凛然迷人,众人忽然觉得书记风流债多又乱客观上有说得过去的理由,主观上她们也不会明目张胆评价什么,只是女同志只是在心里默默告诫自己这种太帅的男人看看就行,找来做老公和自杀没什么两样。
所以对于书记第一次露面的英俊迷人的儿子,她们也仅仅停留在看看,客气称赞两句的距离。
但还是有人开起玩笑,直接问陈霆民:“书记,您是不是快能做爷爷了呀?”
陈霆民哭笑不得,摆手道:“我不急这个,你们现在年轻人想法和我们不一样了,主要看你们的。”
大家都夸他思想开明。
其实陈霆民哪里看不出这些年轻单身姑娘的心思,如果不是先见过厅长千金了,陈霆民觉得和她们开开玩笑也无可厚非,反正他知道陈嘉效眼光不是一般挑剔,一般人也驾驭不了他。
活动开始四十分钟后,李欣琴一脸无奈和同事说:“就是不接啊,这都打多少个了?”
“微信语音呢?”
“号码都打爆了都没动静,还微信呢。”
有人神情担忧,“不会出什么事吧?还是和书记知会一声吧。”
大家也都怕祸及自身,李欣琴拿着手机走过去,冲陈嘉效笑了笑,把陈霆民拉到一边压低声音说:“郑清昱联系不上,微信、电话都没有回应。”
陈霆民脸色也微微一变,反复确定:“她没说不来吧?”
“没说啊,我们昨天下班前还聊到这件事。”
陈霆民沉吟片刻,立马变成平时临危不惧指挥的做派,“这样,有没有知道她家地址的,实在不行翻一下个人信息,或者她父母的电话。哦对了,她老公你们认识吗?”
李欣琴苦笑:“书记,人家上个月离婚了。”
“这样啊……”陈霆民的确不知道这件事,毕竟太隐私了,郑清昱又才从外地培训回来没多久,这段时间他还没和她有过太多交流,听李欣琴说这个消息,有点汗颜,生怕别人觉得他不关心员工的个人生活状态。
这时又有一个一直在联系郑清昱的老师走过来,脸色凝重,“不会出什么事吧,之前也没听见她和她老公有什么大的矛盾,这突然就离婚了……”
经她这么一提醒,众人这才真正有点惶恐,女人太容易为情所困了,他们都认为婚姻失败对女人是致命打击。
“快快,继续打电话,同时想办法联系上她家人。”陈霆民搓了搓手,肉眼可见的紧张,但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他悄悄告诉李欣琴先不要声张,总不能因为一个人暂时联系不上就暂停今天的活动。
李欣琴点点头,舒了口气,对陈霆民说:“还好今天书记你在。”
陈霆民伸出手碰了碰她肩头,递过去一记鼓励安慰的眼神。
局面稳定住了,陈霆民回过神来却发现陈嘉效不见了,老同事立马出声帮忙解释:“人家和一群朋友来的,自然是以那边为主场。”
陈霆民表面上平和认可理解,其实早火冒叁丈了,气的是陈嘉效根本没把他这个老子放眼里,要走招呼都不打一声。
天有点阴,早上出现过一阵金光,躲在厚厚云层后面,给人春天已经来临的错觉,只是始终绽放不彻底,接近中午的时候彻底暗下去,又开始纷纷扬扬落雪,此刻路面已经积攒了一层薄冰,车轮飞碾而过,尘泥混着雪霜高高飞溅开,下的另一场雪。
郊区没什么车,宾利速度很快,留下两道蜿蜒清晰痕迹,绝尘而去。
马路上的足迹很快就被雪重新覆盖。
陈嘉效直抵月亮湾,郑清昱的电话没关机,但如她同事说的那样,没有任何回应。一路上,陈嘉效心脏跳得很快,筋肉紧绷到某一个时刻不自觉抽动,总觉得风雪太大,怎么拂都拂不尽,有点置身北方的感觉,无论他怎么聚精会神,还是觉得视野模糊。
两部电梯一直停在高层,陈嘉效猛拍控制键盘,转身跑进安全通道,空旷幽静的每一层楼被粗重急促的呼吸填满,他步子轻盈又快,感控灯都赶不及。
一口气跑八层楼,陈嘉效肌肉涨得发酸,额间飙起一层汗雾,一手撑门框上,指腹快速精准输密码,一次正确,从胸口漫上一口腥气。
他鞋都没换闯进去,像法外狂徒。
家里窗帘紧闭,光线昏暗,和外面的阴雪天十分相宜。一进门跟着灌进来一阵清凉的风到玄关,室内没有任何温度似的,陈嘉效脑子轰然炸开,紧接着他跑到客厅,又顿时感受到一阵轻柔暖风,瞬息就融化了他眉峰积攒的一点雪。
下一秒,他看到了躺在沙发上的郑清昱。
她身上没换家居服,蜷缩在那里几乎看不见,一条大大的毛毯填满整个沙发,却只有一边角虚虚盖住小腹,其他部分要坠不坠悬在各个方向,牛仔裤是宽松的,两条交迭的纤莹小腿几乎全部露出来。
陈嘉效在沙发尾停下来后没动过,找不到她眼睛,松散黑发把她脸都埋没了,只有一点鼻尖、下巴,还有两瓣红唇隐约可见。
高强度跑动后的一系列生理反应全在这刻反上来,脱力感牵扯全身神经,陈嘉效头晕、耳鸣、胸闷,嘴唇都微微发白,可他不敢透气,直到均匀平稳的呼吸声钻到耳中,陈嘉效没松懈过眉眼一点点舒展,脸上是克制麻痹的冷淡。
不知道看了多久,陈嘉效慢慢走过去,弯腰把地毯捞上去,上上下下把人裹实了,蹲下来的瞬间背脊那根弦突然绷断,他很想放纵自己就这么重重往后坐倒。
把手背放到她额头,感受片刻觉得头发太厚了,又拿指尖轻轻给拨开,让掌心完全贴上去,那张恬静的脸被他这么一覆,更袖珍,两瓣嫣红的薄唇微微张开了,露出一点莹白细齿,这么近的距离,他从外面带进来的清凉寒气很快被这一方天地的有温度的清甜晕开。
确定她没有发热,陈嘉效掌心一拿开,蓬松柔润的发顷刻又滑落下来,层次分明,捋不干净,迟疑片刻,陈嘉效的微凉指尖情不自禁在她眉眼、脸颊、唇峰如匆忙的秋天扫过,心脏悸动分明,比刚才还要震感强烈。
最终,他两手克制落在沙发边缘,无声砸出凹陷,头低下去挨着她颈窝重重喘出口气,下颌那盘踞着一根青筋,闭上又睁开的眼里面是阴云密布的红。
赶来的一路,陈嘉效止不住去想她不接电话的原因。她道德感强,原则性高,不是个会随便玩失踪的人,他也早该想到这一点,如果她没离婚,也绝对不会在婚姻存续期间和别的男人上床。
可如果真是出了什么意外……陈嘉效只想立刻看到她人而已。
真正满腹鬼火,反而是看到她安静躺在家里沙发上睡着的那一刻,恼她睡得这么香甜,哪怕外面因为她已经乱翻天了都不知道。恨自己就在她面前,时隔一个半月不顾一切赶来,她丝毫感应都没有。
听到她同事联系不上人,从农庄离开到月亮湾这半个小时,陈嘉效什么骄傲尊严都记不起来,只是遵循最本能的反应。
他无时无刻不在挂念她,如果有关她的一切有什么风吹草动,他就会忘记那晚是他自欺欺人主动打开的车锁。
她真的一次也没回头。
两人像风筝断线,联系说没就没了。
陈嘉效有时恨透她的清醒和无情。
转头看到放在茶几上的手机,陈嘉效拿起来开了,屏幕一亮上面就是满满的通知栏。
陈嘉效面无表情输入他知道的密码,打开了,那抹幽光在他瞳孔深处绽放,映射出点点不易察觉的感激。
她手机原本是没有密码的,他说这样不行,在这一点上,陈嘉效态度强硬,自作主张给她设置了一串数字,然后让她录入指纹。一开始,郑清昱真的挺不习惯,后来,也用顺手了。他感觉挺新奇的,没想过在这方面她活得像上世纪的人。
郑清昱当初一眼就看透那串数字是什么意思,细眉轻轻一蹙,不自知的风情婉转,不解问他:“你的生日?不应该设置我的生日才对?”
“你的生日我已经帮你过完了,我记得,可你没给我过过生日,今年,你也得送我生日礼物。”
所以才有了那块表。
陈嘉效没过生日的习惯,今年依旧有点兵荒马乱,本来想在他去英国前两人好好吃顿饭,或者去看场电影,但还是找不到合适的时间。
那天清晨在车里她拿出礼盒递到他眼前,老实说,陈嘉效那时候就想强行把她也带去英国。
当时郑清昱倒没改密码,她对这些东西向来无谓淡然,两人腻在月亮湾那阵,他还时不时问起她他生日是什么时候,耍小性子考验一样。
两人都没察觉,这真的很像恋爱,陈嘉效是比较无赖的那方。
“学长……”
几乎低不可闻的一声将陈嘉效唤醒,他警觉扭头,以为她醒了,可等了半天郑清昱还是原来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