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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节(2 / 2)

小道士原本搀扶我的双手,在听到“师兄”两个字时明显颤了一下,接着立马松开。我想,他和我一样紧张不安。

按照之前村民的指点,我们来到桃花坞西南处大槐树下的小径。走至尽头处,果然看见一间孤零零,破败的木屋,与桃花村遥遥相望。这就是,桃花坞义庄。

我在义庄门外等了许久,而小道士再次开门出现时,脸色灰白,眼神木然而绝望。

“现在……不要怕,跟我进来吧。”

跟着小道士亦步亦趋,融入义庄的阴森漆黑,没走几步,我终于发现了师兄——小道士的师兄吴名,硬挺地躺在地上,面无血色,因为他的胸膛被剖开,心被挖去,已死去多时。

我来到桃花坞第一日,以自身差点死于非命起始,至亲眼见到师兄的尸首而止。这是一种不详的预兆,我早该发现的。

不不,应该说死死笼罩在桃花坞上空的不详气息,或许从十多年前就开始了罢?

私奔

小道士叫吴空,师承饮虚山玄妙观。

饮虚山是雾州一座小山,而玄妙观更小,统共也就一个符箓派老道长和两个小徒儿。师兄弟两个是被老道长从山下相继收养来的孤儿,饥年时跟师父一起下过山讨过饭,修行不专时也撅起屁股一同挨过打。长大些,师兄吴名做了赶尸道人,主要帮送“客人”回家。

这活儿很累,为避免惊扰生人,他们须得夜行昼眠,还要受客栈老板们的白眼和驱赶,所以只能吃自 带的干粮,找沿途的简陋义庄歇脚。这也是为什么小道士和我来到桃花坞后,便直奔当地义庄而去的原因——我们本想在师兄赶尸回山前,再见最后一面。

是的,小道士吴空和我从方府逃走,还卷带了不少钱财(主要是我)。按话本故事里的说法,一个未出阁的大小姐,没有得到父亲允许,就擅自和一个外边的男人离开家,并且打算永不回来,这类行径完全称得上“私奔”。

你一定以为我作为定州首富方老爷的唯一千金,必定是为小道士故意引诱,才会做下这等大逆不道的丑事。最后嘛,要么落得个人财两空,凄惨一生;要么是我迷途知返,醒悟之后接受父亲安排的良缘佳婿;又或者,父亲心疼女儿,不得已只好花大钱给小道士捐个官,置些田产,让小夫妻过上好日子,有情人终成眷属。

等等,以上都是话本杂文里的老掉牙的俗套故事。

实际上,最先提出私奔计划且怂恿小道士实行的人,是我。其实,我并不在乎和“哪一个”男人私奔,我只是需要和“某一个”男人私奔。我太想离开方家了,但我才不会像话本中“天真”小姐那般愚蠢,以为外面的世道如想象中美好。我非常清楚自己从出生起便困在这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我不知道何处安全,何处可去,甚至连路都不认识,又能怎么去?一个对外界一无所知,没有依靠的女人在外面是难以生存的。

正当我苦思冥想如何逃离方宅的时候,小道士恰如其分地出现了。

小道士比起师兄更擅长驱邪捉鬼,所以他并没有成为赶尸道人,而是四处收服冤鬼,为孤魂超度,并以此为生。

那天,他来到方府对看门房的下人说,宅内祟气不断,恐有阴魂不得安息。那下人原本是不在意的,误以为又是来讨钱的假道士,但小道士立刻掐指给出两个方位,一个是我母亲所葬之地,另一个是常年患病的赵姬住的院子。他还一脸严肃地说,这两个地方阴魂怨气最重。

当日恰好父亲不在,仆人们不知所措,便一个接一个把话传到我这边。我听完心中窃喜,暗笑不已,若母亲真能显灵,可亲手杀了姓赵的该有多好!

我派人请小道士去母亲墓前详细查看,自己则站在廊上隔帘与他谈话。母亲死后,父亲只是在荒芜的后院里匆忙为她造了一座小小的坟茔。那么小,那么可怜。

我问:“小道长,你能见到鬼吗?”

小道士:“我们每个人都能见到,只要他们愿意。”

我愣了一下,“那我怎么什么都没看不到?”难道是母亲不愿意与我相见吗?不会的,不会的。

小道士:“她的冤气好重,还很虚弱。”

小道士皱起眉,接着说道:“她可能是被某种东西给镇压住,才会无法显形。她说不了话,逃不了,也不能投胎。很惨。”

我紧握拳头,团扇的细竹柄差点要被我折断:“有什么办法能救母……她?”

小道士围着坟茔走了两圈,摇了摇头:“气息太弱了,除非府上愿意开棺,也许会找到原因。”

“这……恐怕要得到家父的同意才行。但他此刻并不在家中。”我咬了咬牙,提出另一个主意,“但小道长,你之前不是说还有一处阴气极重么,我们可以去那边看看。”

全府上下都来阻挠,因为他们知道赵姬和我一向不和,多年来针锋相对,就连我的贴身丫鬟雀儿都跪下来劝告。我不顾,带着小道士几乎是冲到赵姬房前。但赵姬提前得到风声,将所有的门窗死死闩住,躲在里面对我破口大骂,就是不出来。

在我准备架梯子翻墙硬闯时,父亲回来了。他将小道士轰了出去,又罚我禁足半年。在禁足第四日,雀儿小心翼翼告诉我,赵姬因受我惊吓,晕厥数次,醒后大哭大闹,惹得老爷又心疼又生气,立刻另请高人作法,在赵姬门外贴满了符箓,她的病竟然好了许多。

我问雀儿,只给赵姬房间贴了符咒?

雀儿喏喏不敢回,好久之后才小声说,在夫人的墓上也贴了许多新符。

我冷笑了一声,没有说话。雀儿瞪大了眼睛,奇怪极了,因为我这一次居然没有摔东西,也没有闹脾气。只有我自己知道,在得知方咎愿为那女人连母亲的魂魄都不肯放过的时候,那一刻,我决心离开这个鬼地方,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于是,我便偷偷让雀儿再去找小道士。没想到他被赶走后,一直在方府附近游荡,未曾走远。当他鼻青脸肿,浑身是伤也要赶来见我时,我忽然明白,这个男人或许能够实现我的计划。

三个月后。我故意把鼓鼓囊囊的绸缎包袱扔在桌上,因为裹得松散,里面透出几分闪闪金光,就像赵姬,喜欢用扇子遮脸,似露未露,最是诱人。

我不耐烦说道:“小道士,就等你一句话,你不愿意吗?”

小道士低着头,翻来覆去拨弄手心里的三枚铜钱,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犹豫道:“风险太大了。”

“嫁妆本都偷出来了,总得试试。”

“你……你真想好了?”

我把包袱推给他,斩钉截铁道:“不反悔。”

“可能什么也改变不了。”

“到时候再说吧……谁知道以后呀。要不小道士你算一卦?”

“不算,师父说算多了会折寿。”

“为我折寿几年怎么了,你不乐意吗?”我伸手去挠他的腰,知道他最怕痒,“嘿,不是说普度众生吗?”

“和尚才说普度众生吧……啊呀,哈哈哈哈,我可没说过。”他咯咯笑起来,脸上表情终于没那么严肃。

“可当今不太平,路上指不定会遇上什么鬼怪妖魔。我问你最后一次,真的不害怕吗?”

“不怕,小吴道长不就是专门收鬼降妖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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