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解释给母亲听,没用,母亲还是气小舅。
也许是为了避嫌,在他和整个洛城刑侦支队被调查期间,卢贺鲸确实从未和他联系过,连一声安慰都没有。他倒是很理解卢贺鲸,毕竟外甥似舅,他们骨子里有类似的倔强。
唯一一个支持他暂时离开洛城的是他的心理医生。“你们啊,总是想着要扛起多重的责任,越重越好,即便被压趴了,也还要坚持。为什么非要这样?人生那么长,歇一歇怎么了?我的家乡就在竹泉市,陈队,那儿可能很需要你。你哪天想通了,回来了,肯定有很多人欢迎你。你就是一直不想回来,那也没关系。人在哪里活不是活,对吧,警察在哪里当不是当,对吧。”
车已经在夜色中穿行了好一会儿,陈争发现自己正坐在副驾上,窗外是小城市稀稀落落的霓虹。他忽然感到一股电流从血液中经过,刚才,他告诉了鸣寒压在他心底很久的往事。除了对心理医生,不,即便面对心理医生,他也下意识设了防,并没有说过和韩渠称兄道弟的细节,医生也叹着气说过,他并没有敞开心扉。
他的推心置腹换来了兄弟的背叛,他很难再对谁倾诉。内心深处,他始终认为,韩渠是从他这里掌握了情报——即便省厅的后续调查否定了这种说法。他侧过脸,看向坐在驾驶座上的倾听者。车外的路灯照在鸣寒脸上,一道,又是一道,忽明忽暗,但鸣寒的眼睛始终明亮。
“那你现在怎么想?”鸣寒将车停在巷子口,巷子里灯火阑珊,人们正煮着热气腾腾的火锅。
“我……”陈争有些头痛,一年半之前对于“量天尺”的调查没能进行下去,因为确实没有他们在函省活动的迹象,现在“量天尺”再度出现,并且明确和竹泉市的案子有关。刚才他的脑子里冒出了一个没有任何根据的念头,金先生会是韩渠吗?
“你呢?”他问:“你有什么想法?”
鸣寒竟然笑了起来,指指巷子,“哥,你说得我肚子都饿了,我想吃饭。”
虫翳(02)
陈争在竹泉市待了快一年,却还没有来过这条巷子。巷子看着破破烂烂,客人却很多。鸣寒熟络地和店家打招呼,唰唰点上菜,把菜单递给陈争,陈争看了看,觉得差不多了,便没再加,“刚才你说……”
鸣寒说:“哥,吃饭呢,还聊工作啊?”
陈争点点头,也是,案子该他们侦查的部分已经结束了,郝乐是“量天尺”的人,金先生的身份扑朔迷离,韩渠和“量天尺”可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但这又如何?“量天尺”不是他们现在能够调查的。
锅底很快被端上来,菜也上得快,虽然店里坐得满满当当,每张桌都在加菜,老板也能井井有条地调度。鸣寒打来两个蘸碟,陈争尝了一块腰片,也许是味道实在不错,也许是食物给空荡荡的胃带来慰藉,压在他心底的躁意暂时消退,“这个好吃。”
鸣寒笑道:“是吧,这种难找的老巷子,吃的人还这么多,那肯定不一般。”
陈争跟他闲聊,“你是怎么找到的?”
鸣寒神秘兮兮,“这不能说。”
陈争好奇,“这有什么不能说?”
“你要是知道了,以后你就自己找地方。”鸣寒说:“我就不能带给你惊喜了。”
陈争将一块羊羔肉夹到碗里,和蘸酱拌了拌。他对食物没有那么大的兴趣,这种好吃但难找的地方,有人带他来,他就顺便尝尝,没人带的话,他自己肯定懒得找,大不了不吃。所以鸣寒这前提就不成立。
菜还剩一小半的时候,鸣寒放下筷子,“哥,还记不记得我说过,希望有一天,你能向我敞开心扉?”
陈争手顿了下,他当然记得,鸣寒刚来时就跟他说过,但那时对他而言,鸣寒只是个有点特别的人,再怎么靠近,他也没想过告诉鸣寒洛城发生的事。
然而刚才,在车上,他就这么自然而然地说了出来。鸣寒听得也很平静,他说到哪里,鸣寒就听到哪里,没有问一些让他难堪的问题,当他在记忆中双足深陷时,提醒他点到为止,拉着他来尝试这顿巷子里的美餐。
“我不会背叛你,不管有没有苦衷,是真的背叛,还是另有隐情。”鸣寒露出开朗的笑容,“下次想倾述的时候,把我排在第一顺位。”
陈争看着他的笑容,不由得也弯起唇角,“这是什么好差事吗?”
鸣寒耸了下肩膀,“我就好这口。”
陈争回家睡了个好觉,翌日再次审问郝乐。出于那个没有根据的想法,陈争让郝乐看了看韩渠的照片。郝乐茫然地问:“这是谁?”
陈争说:“你仔细看看,见没见过他?”
郝乐确定道:“没有。他到底是谁?”
陈争蹙眉,“一个可能和你说的金先生有关系的人。”
听到金先生三个字,郝乐条件反射绷紧了腰背,仿佛被那个无所不能的男人所注视。
陈争问:“你一共见到过几个金先生?”
郝乐像是非常难受,“至少,至少有三个。金先生只是一个符号,比如高层某些大人物的信使。我这样的人根本接触不到核心,能和金先生打交道就很不错了。”
陈争越问,越明白在郝乐及其部下可能暴露时,为什么“量天尺”不考虑营救他们,因为即便是郝乐这样被精心培养的人,也只是组织的边角料,随时可以抛弃。
到这里,竹泉市警方能够做的事已经做完,北页分局整理好了案卷,不久将和郝乐等被捕的嫌疑人一同送去洛城。陈争回到研究所,许川兴致勃勃地问他这次的案子,他却兴趣缺缺,说到一半就走神。
“陈主任,我有种预感。”许川年纪轻轻,却用老江湖的口吻说:“咱们研究所马上就要留不住你了。”
陈争回神,“瞎说什么。”
“没有瞎说。”许川抓抓后脑勺,“其实就是现在,你的心也不在研究所,括号,没有指责你的意思,反括号。”
陈争笑了笑,“面对面聊天,就别像跟网友说话那样句句打补丁了吧?”
许川睁大眼睛,“陈主任,你还知道打补丁啊?”
陈争无语,“我是什么喝茶看报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老干部吗?”
许川乐了会儿,严肃起来,“虽然不知道这案子到底牵扯多广,但孔队那种事事都要自己干的人,肯把案子移交去洛城,那肯定是竹泉市解决不了的。陈主任,你想去就去,竹泉市有我们在。而且你去也不止是为了你自己,是为了早日解除危险!”
许川就像个熊熊燃烧,永不知疲倦的太阳,这边鼓舞完陈争,马上被叫去出外勤。陈争独自坐了会儿,想自己为什么离开洛城,为什么来到这里,往根本上说,是当时心理问题已经大到影响工作,而现在,心结还是在,但他好像已经找到了解开它的方式。
去洛城之前,有一些手续需要办,在研究所和北城分局也各有收尾工作需要做。趁着这个时间,陈争去见了见吕鸥。
吕鸥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精神很好,但说起失踪的母亲徐荷塘,眼里又多了份和年龄不符的惆怅,“我这几天想来想去,那种模糊的感觉好像变得清晰了。陈警官,我妈不见了那么久,我从来没有梦到过她。不是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吗,我那么想她,都梦不到她,这说明想什么就会梦到什么这对我不适用吧?所以我梦到了她,也不是因为我想她,而是她真的来了。”
刺青店那个无法确认身份的足迹指向徐荷塘,但陈争作为警察,不能如此草率地让眼前的少年抱有期望,“我,孔队都会接着调查。”
吕鸥打起精神,“我也会继续调查!”
陈争笑了笑,拍拍他的头,“你明年就要高考了,学生还是应该将重心放在学习上,别再惦记你那校园侦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