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万里也是这时到的。
他无声进门,还是杜菀姝抬头,见他踯躅主动开口:“夫君来坐吧。”
宣纸铺陈发出清脆声响,而在杜菀姝铺开纸张的时候,他跨过门槛,坐到了杜菀姝对面。
人高马大的云万里,竟是衬的东厢房里书桌低矮了,他正襟危坐,还得稍稍俯身,手肘方得与长案齐平。
男人这么一袭利落武装,骨节分明的双手搁置桌边,满脸肃穆认真的模样,哪怕桌边摆着几本文史经典,也展现出几分肃杀豪情来。
云万里英挺眉眼转到杜菀姝身上,他故意站在了她左侧,避开了右脸的伤疤。
“没,没什么。”
杜菀姝读懂了他的意思,把手中抄写的诗句搁置到一边。
她余光一瞥,瞥见那几句赞颂荷花盛开的诗句,控制不住地想起过往的日子。
外边的天这样好,若是往年,二哥肯定要拉着杜菀姝出城赏荷。
只要二哥在,陆昭哥哥肯定也在,每年荷花盛开的这些日子,杜菀姝都牢记于心。
可今后,怕是无人陪她出城赏荷了。
但——
杜菀姝收回视线,转而看向眼前的云万里。
说好了要教云万里读书,便是不能马虎。
赏荷只是游乐,而教昔日的飞云大将军诵读经典,可是正儿八经的大事。云万里不嫌她为女子,还这么认真的模样,让杜菀姝既受宠若惊,又觉得心中一暖。
她也得认真才行。
纵然不出门,这也……不是很好吗?
因而杜菀姝将心底思绪抛到脑后,强打起精神来。
“昨日送去西厢房的书,夫君读了多少?”杜菀姝问。
“昨日送去西厢房的书,夫君读了多少?”
杜菀姝自诩语气不重,但云万里闻言仍是僵硬了瞬间。
他把双手放了下去,浑身拘束,活像个被先生点名的学童。
“你点的几篇文章,”他回答,“都读过了。”
杜菀姝寻思着云万里平日需要,就略去诗文的部分,圈了五篇记载历史的古文叫他去读。
既没说要求背诵,也不需要他完全理解,但看云万里如此紧张……许还是不习惯吧。
“可是有不会的?”杜菀姝见他别扭,又放缓声音,“夫君可圈点出来,三娘来为夫君解释。”
云万里却是摇头:“杜大人的书,怎能随意涂画。”
说着,他在书桌上铺开纸张,拿起毛笔:“我默写下来。”
默写下来?
杜菀姝吃了一惊。
诚然读不懂的内容,先强行背诵,事后再叫先生解释内容,确实是学堂里常见的法子。
但若是记一篇还行,杜菀姝可是圈了五篇文章给他啊。
她本想着,云万里读书,既不用考校,又不以此博取仕途,只需作阅读和理解就好。可没想到,云万里却是实打实把自己当成学堂里的学生了。
他这般认真,叫杜菀姝更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
出人意料的是,云万里许是没读过几本书,然而他的字却是不错。
男人握笔的手极稳,写得飞快。不出多时,就将不懂的地方默写完毕。
杜菀姝拿来一看,他竟是真的把文章背过了。
纸上字迹并非大家字体,完全是野路子。但云万里落笔极重,字迹凌厉,居然颇具风格特色。
只是读了一夜,就把文章记得这么清楚;从未系统学过,却写得一手漂亮的字。
盯着云万里的字,杜菀姝心中顿时不是滋味。
若,若他生在书香门第,凭借这般心性和好记性,定会是一名真才实学之人。
真不知道该说这老天爷公平好,还是不公平好。给云万里能文能武的天赋,却不给他施展能力的环境和境遇。
见杜菀姝不说话,云万里的手不着痕迹蜷了起来。
“可有疏漏?”他问。
“没有。”
云万里仍然绷着一张冷峻面孔,可宽阔脊背却是无意识地朝下塌陷三分。
他人高马大的,坐在书桌前显得桌子都小了,等杜菀姝回应,却像是个交随堂作业的少年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