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校场极宽,四面皆立着高高的木桩与靶墙,沙土地被马蹄踩得极实。
此时已近申时,斜阳把一地尘埃都镀了层淡淡的金光。
平日这里该是子弟校武之所,今日却出奇地冷清。
偌大的校场,空空如也。
只有不远处拴着两匹高头骏马,毛色油亮,精神十足。
“今日……不操练吗?”文俶有些好奇。
“啊,”徐子文神色很自然地一笑,随口道,“今日府上有事,都调去前头帮忙了。正好,落得清静,无人打扰你练箭。”
他说得云淡风轻,像再寻常不过的安排。
文俶隐约觉得,这校场空得有些“刻意”,却也懒得追问。
徐子文牵过一匹通体雪白,神骏非常的马儿。
“来,试试这匹,”不等文俶反应,他便托住她的腰,稍一用力,便将人稳稳送上马背。下一瞬,他利落地翻身而上,坐在她身后。
“你……”文俶微微一僵。
“教授弓马,需得有人在后头扶着。”徐子文笑意温温。
“再说,这马性子烈,你才刚熟弓,万一受惊,把你颠下去,可怎么好?”
这理由倒也说得通。
马背不算宽,两人之间自然挤得很近。
徐子文一手握缰,一手很自然地环过她腰际,隔着衣料,掌心贴到她侧腰。
“别紧张。”他低声笑道,“坐正了。”
马儿轻轻一颤,徐子文一声轻喝,策马缓缓驰出。
起初只是顺着校场边缘慢跑一圈,让文俶适应马背节奏。
风从耳畔掠过,鬃毛轻扫过她的指尖,她身上的倦怠与郁结,竟随这匹马的蹄音一点点散开。
“现在,试试拉弓。”徐子文伸手,取过文俶背上的弓囊,将那张软弓递到她手中,又从鞍侧箭筒里抽出一支羽箭。
“先记好。”他话音轻缓,“马速时快时慢,你的腰要稳。肩放松,手臂抬起时,别耸肩。”
身后那只手更紧地扣住文俶,徐子文略略俯身,整个人几乎是半围着她,将她的右臂轻轻托起。
“指虎扣弦,用前三指。”他呼吸离得极近,带着淡淡松脂香。
文俶耳根发烫,盯着前方不远处站立的靶子。
“看靶心。”徐子文在她耳边低声道,“不要看箭。”
她依言而为,凝神瞄准那一抹红心。
“松手。”
羽箭破风而出。
——“砰”——
箭身插在靶子外围,颤了两下,堪堪算是上靶,却离红心尚远。
“不错。”徐子文笑意透出来,“第一次,便上靶了。”
“这是有你在后头帮着扶,我若一人……”
文俶撇撇嘴,却难掩眼中的亮色。
“再来。”徐子文说完,马速略略加快些。
第二箭,她已记得他的嘱咐,腰背稳住,眼神锁定靶心,箭矢依旧偏了些,但已上了靶面中圈。
第三箭、第四箭……
风声在耳畔呼呼掠过,马蹄击地有节奏地鼓动着她的血液。
徐子文的手始终在她腰间,既不唐突,又给足她依靠,每当马身起伏过大,他便微微用力,将她往后一按,整个人稳稳地托住。
只是几个来回,文俶渐渐摸到了那种“人、马、弓”三者融为一体的感觉。
第十箭时,她几乎忘了身后有人,整个人与马背的节奏融成一片。
“呼——”
她吐出一口浊气,手指轻轻一松。
那一箭,正中红心。
箭尾还在微微颤动,校场里便响起徐子文一声低低的笑:
“十箭之中,有四箭都扎在红心附近。”
“算你十射五中。”
他掐准这最后一箭,才轻轻勒住缰绳,放缓马速。
马儿缓缓遛着圈,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极长。
文俶转回身,仍沉浸在方才命中靶心的畅快之中,不由得在马背上微微跃了一下。
“阿文,你可看见——那一箭,可是实打实地中了红心!”
她说话时,眼里有光,脸颊被风拂得微红,鬓发被风撩乱几缕,衬得那双杏眸格外亮。
徐子文看着她,喉头忽然一紧:
“我自然是看见了。”
他伸手,按住她还在比划的手腕,声音低了半分:
“你这一箭,射得很好。”
马步正走在一段最平稳的路上,四蹄踏得稳稳当当。
那一刻,天地俱静,只剩下风声与彼此的呼吸。
“卿卿。”徐子文忽然唤她。
文俶回过头:“嗯?”
回头回得太快,鬓发轻扫过他的脸颊,带起一点痒意。
两人的距离近得几乎能看见对方眼中自己的倒影。
徐子文看着那双清亮,抬手将一缕被风吹乱的碎发别到她耳后。
“你……”他声音哑了一瞬,“今日很开心?”
“自然……”
话还没说完,声音便被掩住了。
是一记极轻的吻。
马背宽稳,夕阳柔和。
徐子文落下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在她微启的唇上。
那一瞬间,风似乎也停了。
“啧。”
一声极轻的咂舌,带着冰刃的锋利,自身后幽幽响起。
将这方被定格的温存,生生剖开一道冷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