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村有没有叫陈启的?”卫燃一边付款一边问道。
“陈启?”小卖部老板想了想,不太确定的问道,“你要找的陈启多大?”
“估计得有个八九十岁了”卫燃以同样不确定的语气答道。
“哦——!”
这大叔拉着长音应了一句,“往回走,看见那十字路口了没,沿着路口往右转,右手边第一个胡同进去就是。小伙子,你找他干嘛?”
“我是掏老宅子的”
卫燃说话的同时从兜里掏一盒路上买的中华烟,分给老板一颗之后说道,“我查咱们县的县志,说这个村有个抗美援朝的老战士,所以打算去他们家看看有没有什么好东西。”
“县志上还能查到陈大爷的名字?”
这小卖部老板诧异的问道,紧跟着点上烟,喷云吐雾的追了一句,“估计是了,我那大爷确实出国打过仗呢,不过我劝你死心吧。”
“咋了?”卫燃不解的问道。
“他从招鲜带回来的那些东西和那些军功章平时跟宝贝似的,别人想看一眼都难呢。”
这小卖部老板索性递给卫燃一把塑料凳子,乐呵呵的笑道,“我和他儿子算是拜把子的兄弟呢,小时候我俩偷那老爷子的军功章去学校里瞎j吧显摆,当天都还没放学呢,你要找的那老爷子就找学校去了。
一点不夸张啊!那老爷子!一皮带下去,我那拜把子的兄弟屁股上就一大条血印子啊!”
“你也被打了?”卫燃乐不可支的问道。
“可不!”
这小卖部老板划拉着后脑勺说道,“我爸本来想拉架的,结果听说我也去偷拿陈大爷的军功章出来玩了,一把就把腰带抢过去转着圈往我身上招呼,后来还是我陈大爷拦住了,要不然我估计我俩能被打死。”
卫燃咧咧嘴,正要说些什么,那小卖部老板又继续说道,“我那大爷的媳妇,也就是我婶儿,当时也在我们学校教书呢。
她倒是没动手,但从那天一直到年底寒假,那作业多的呦!天天点灯熬油的都写不完。
我跟你说啊小伙子,你去他家讨个茶喝蹭个饭都行,你要是敢说买他的宝贝,那老爷子能把开水壶扔你脸上。”
说到这里,这小卖部老板倒是来了兴致,掐灭了烟头站起身,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要不我带你去吧!说不定还能救你一命,就算救不下来,多少还能看个热闹呢。”
这特么都什么人
卫燃抽搐着嘴角,内心暗暗打定了主意,等下死都不用路上想好的借口了。
跟着那老板离开阴凉的小卖部,卫燃等对方上车之后,启动车子调转方向,在对方的指引下开往了陈启的家里。
等到车子停在胡同口,离着老远便看见那胡同口坐着个手拿蒲扇的老人。虽然半个多世纪的岁月打磨让他早已不再年轻,但卫燃仍旧一眼就认出来,那就是他要找的卫生员陈启!
关于陈启
睡不着,瞎写几句。
陈启,或者陈起,又或者陈祈。
他大概是我自记事起认识的第一个志愿军老战士。
没办法,直线距离就隔着一道院墙那么远,想不认识都难。
儿时的记忆里,那是个不太讨小孩子喜欢的老头儿。
整日里,每次看到他的时候,大多时间都沉默寡言,板着脸坐在胡同口,抽一种没有过滤嘴,且烟纸是土黄色的卷烟,静静的看着路过的人,不打招呼,也不回避,更没有什么表情。
那个老头子,不像其他老人那么和蔼,在小孩子的眼里,似乎他一直在生闷气,大概就是那么一种形象吧。
我很少见他笑过,可以说从没见他笑过,甚至很少听他说过什么。
只记得他抽的那种土黄色烟纸的烟,记得他那张吓人的脸,还有脸上很深的皱纹。
在大人的嘴里,提到他的时候,大多的形容都是“啊!老陈启呀!以前去抗美援朝打过仗,每个月国家给发钱呢!”
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北方农村里,那样的评价无疑充斥着对于国家发的那笔钱的羡慕。
但很少有人,或者说从来没有谁说过,为什么国家每个月给他发钱。
陈启,那个不招小孩子喜欢的“老头儿”,也从来没有提过为什么国家给他发钱。
我想,或许旁人不愿提及,是因为大家觉得没必要提吧,觉得他就该拿那笔钱吧。
我想,他自己不愿提及,大概是不想回忆起某些事情吧。
当然,这个想法是在我写这本书,写这个故事之初才想到的。
事实上,我不清楚儿时记忆里那个不太招小孩子喜欢的老头当时是不是卫生员,不清楚他经历了怎样的战斗和怎样的痛苦,又藏着怎样的往事提都不愿意提。
事实上,我只记得我的儿时玩伴,也就是他的孙子曾经抱怨过,抱怨他的爷爷抠门的很,从不给他零花钱,就连“国家给的那笔钱”,都没给家里任何人花过,倒是每个月都跑邮局汇钱。汇给谁,他的孙子不清楚,我自然更不清楚。
但现在想想,那个不招小孩子喜欢的老头儿心里,肯定也在挂念着一些人吧。
我想,他如果没参加那场战争。大概也会像村子里其他的老人那样每天笑眯眯的吧。
我想,他肯定是把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丢在了战场上,才在回家之后陷入了沉默吧。
时至今日,那个已经十几年没见过的老人,在我的印象里依旧是个不招小孩子喜欢的老头儿。
万幸,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所以,谢谢那位曾经同样年轻,同样阳光开朗无话不谈的陈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