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无辞缓缓转过身, 目光精准地落在她身上。
他的眼神深邃依旧,却似乎比平日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探究。
千灵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下意识地想要后退,想要躲藏,想要变回那只可以理所当然蜷缩在他怀里,不必面对如此审视目光的小狐狸。
但她发现,自己无法变回去。
这具人形躯体如同被无形的枷锁固定,体内的灵力微弱得几乎感知不到。
陆无辞朝她走了过来,靴子踩在积雪和枯竹叶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每一步,都像踩在千灵的心尖上。
她突然紧张得几乎无法呼吸,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身上单薄的衣裙袖口。
他在她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阳光被他高大的身形遮挡,投下一片阴影,将千灵完全笼罩其中。
他沉默着,只是仔细地打量她,从她鸦羽般的发丝,到因紧张而轻颤的眼睫,再到微微抿起的的唇。
目光最后落在她那双无处安放的手上。
那双手,还保留着些许狐狸幼崽般的纤细与无措,与成熟的人类少女略有不同。
千灵只觉得他的目光如有实质,刮得她皮肤微微发烫,心底最深处那些隐秘的不安和自卑被无限放大。
她是不是化形得不够好?
耳朵或者尾巴是不是露出来了?
他是不是……不喜欢她这个样子?
就在千灵几乎要被这沉默的审视压垮时,陆无辞终于开口了。
他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平淡得像在询问天气,却每一个字都重重砸在千灵心上:
“你一直能化形。”
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千灵猛地抬头,撞入他深不见底的眼眸中,那里面没有惊讶,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冷静,让她无所遁形。
“我……”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干涩得发紧,带着明显的颤抖,“我不是……我……”
她想解释,想说她不是故意隐瞒,想说她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想说她更喜欢做一只可以赖在他怀里的小狐狸……
但所有的话语都堵在喉咙里,搅成一团乱麻。
陆无辞并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等待她的回答。
这种沉默的等待,比任何质问都更让她心慌。
“我只是……一只很普通的狐狸。”她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委屈和涩然,“修炼了五百年……才,才勉强能变成这样。”
她轻轻抬起手,有些笨拙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动作间带着兽类化形后残留的生疏感。
“灵力一直很差,化形也维持不了多久……有时候睡着了,或者受了惊吓,耳朵和尾巴……就会跑出来。”她越说声音越小,头也垂得更低,仿佛犯了天大的错误。
“同族的姐妹们,一百年就能化形成功,两百年就能熟练掌握法术,出去闯荡了。只有我……花了五百年,还是这副笨拙的样子,连灵力都控制不好。”
竹林里很安静,只有风过竹叶的沙沙声,和她轻颤着,近乎自言自语的诉说。
那些深埋了五百年的孤独,挫败和自我怀疑,在这个由幻境构建出的,而且拥有陆无辞注视的空间里,如同找到了一个决堤的出口,不受控制地倾泻出来。
“仓山很大,年年都下雪。山洞里……经常只有我一个人。”她的目光投向竹林深处,眼神有些空洞,仿佛透过这片虚假的翠绿,看到了那五百年寂寥的冰封岁月。
“有时候对着冰壁练习化形,练到灵力耗尽,变回狐狸,睡一觉起来,洞外的雪又厚了一层……年复一年,好像永远都是这样,没有尽头。”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笨,为什么就是练不好。看着姐妹们都能去人间历练,听她们回来说外面的故事,集市的热闹,包子的香味……我只能听着。”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必察觉的哽咽。
“其实……我也很想去看看。可是我不敢……我灵力太弱了,怕被人类发现,怕被除妖人抓住……只能偶尔,偷偷跑到山顶,远远地望一眼山下的灯火。”
“五百年的时间……真的很长很长。”她轻轻地说,像是一片雪花落在地上,悄无声息。
“有时候我也会想,是不是我根本就不适合修炼?是不是从一开始,就选错了路?或许……我就该只是一只普通的狐狸,在雪地里追追兔子,然后安静地老去,而不是奢求什么化形,什么长生……”
这些话,她从未对任何人说过。
在族人面前,她总是装作不在意,装作懒散,用“笨拙”来掩饰那份深入骨髓的自卑和焦虑。
因为害怕看到同情,更害怕看到轻视。
可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由她心底最深的恐惧编织出的幻境里,在这个“陆无辞”的面前,她却再也无法维持那层脆弱的伪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