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掐算着距离,在距离衙门口三十尺的避水檐下停住了脚步,与乐无涯道别。
二人既是互相通晓身份,便没有那么多虚礼了。
见乐无涯进了衙门,六皇子猛地一转身,步履匆促地折返驿馆。
他终于能拆开他的礼物了。
——躺在剔透的碎冰之间的,正是一串十二子的冰雕道珠。
这串道珠,与自己手上正佩戴着的檀木道珠一模一样,就连穗子用的都是一色的绛红。
也不知道上次见面时,老师是如何窥见自己腕上的手串的。
项知节与道珠对望片刻,扣上了盒盖。
他有条不紊地请来驿丞,要他取来冰鉴,并多多地凿冰过来。
随即,他按照庄贵妃素来的教导,燃起三支香,在蒲团上跪下,面对着盛放在冰鉴里的手串,试图静心祈祷。
可是不成。
胸膛上有乐无涯侧脸的温度。
眼前是他亲手雕刻的珠子。
窗外春雨正疾,簌簌地扑打着窗棂。
在风声雨声中,这具谦谦君子的皮囊底下,是横流的欲望与涌动的岩浆。
项知节垂下头来,食指用力抵在“取”珠之上,额角和鼻尖密密地渗出汗水。
一滴,两滴,都落在了蒲团前。
“老师。”他轻声地叫,“……老师。”
考子
伴着淅沥春雨,乐无涯一夜好眠。
第二日一早,神清气爽的乐无涯,有心去和六皇子再谈谈,看他有无兴趣帮衬帮衬自己的文玩核桃生意。
既是要拉拢自己,总该多给一些好处吧。
他可是很值钱的。
然而,当乐无涯得意洋洋地翘着尾巴再次拜访,却被驿丞告知,上京来的客人已于今日清晨离开南亭。
乐无涯乘兴而来,却扑了个空,难免失落。
他要求去项知节的房中看看。
房内的一切均已收拾停当,恢复成了无人居住的模样,只有那带着柑橘芬芳的檀香气还未散去。
乐无涯背着手在空空荡荡的房间里转了一圈,在项知节昨夜坐过的凳子上坐下,板起脸来,闭起眼睛,模仿着他的样子,数了几下道珠。
……
官道之上的茶摊上,端坐着一主一仆。
六皇子着一身掐腰的玄衣,配着素色抹额,彻底恢复了平日的装扮。
饮下半杯清茶后,他没能忍住,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如风昨夜歇下得很早。
在陪六皇子住在南亭驿馆的这几日,他可是大大地饱了口福。
闻人县令给崔大夫开出的土仪单子,如风在第一时间便要了来。
单子上排名第一的便是南亭油酥饼,足见县令大人对此物的喜爱。
这饼也确实美味,卖得也少,早上卖一炉,晚上卖一炉,想要多买也是没有的。
六皇子等着县令大人来见面,吩咐如风早晚各买几个备着。
闻人县令迟迟不来,六皇子向来讲究养生,从不多食,这油酥饼的一大半就归了如风。
酥饼美味,可架不住天天吃啊。
春困加上食困,直到昨夜,如风终于抵挡不住,早早地睡下了,一枕黑甜,连外面下雨打雷都没听见。
现下他精神健旺,眼看着六皇子困倦难忍,忍不住长长叹息一声:“主子非得这么早走么?现在才刚到上朝的点儿呢。”
项知节答:“不走不行。”
如风不大懂:“昨夜一面见得匆匆,闻人县令今日怕是还要来拜见您,您就这么走了,一句话也不留。”
项知节:“我知道。”
所以才要早早告辞。
这一面见不到,老师心里才会想着、记着。
这般想着,项知节又打了个哈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