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关怀道:“你如何了?”
华容一摸脑袋,开朗道:“秀才大哥,我没事。”
他确实把脑袋撞出了包来,但只是当时疼了一阵儿。
除此之外的伤,就是胳膊肘被擦破了两块油皮。
是太爷叫他包成这样的。
他感觉良好,一晃脑袋,说道:“太爷说春捂秋冻,就当戴顶帽子好了。”
华容才十二三岁,办成了这么一件大事,确实是个机灵的。
但闻人约隐约看出,他有些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忍不住就要明里暗里地炫耀一番。
他蹲下身来,认真道:“华容,这些个话,你还跟什么人说过么?”
华容自从认识“明秀才”,就知道他是个好脾气的人,自是不怕他的。
他想了想:“……就杨徵大哥。”
华容不傻,闻人约不过一句提问,他就知道,明秀才是在点自己,不该到处乱说。
可他这样的聪明孩子,难免有些自傲,如今被指出做事有纰漏,自是不服气,强自抗辩道:“杨徵大哥是好人!不会到处乱说的!”
闻人约极其柔和地顺毛捋他:“是啊,杨徵大哥是好人。但这世上的好人,一定有我们小华容这么聪明么?”
见华容一时语塞,闻人约将声音放得更柔:“咱们南亭为什么有这么多流丐,就是有人在背地里撺掇,要害太爷,不让南亭的日子好过。真不知道,南亭现在被多少双眼睛盯着呢。若是被旁人知道,太爷是故意派你去……”
他语气沉静温柔,毫无指责之意,叫华容不得不放下那点傲气,认真去想他话中之意。
一想之下,华容顿觉不妙。
“你怎么知道?”他果然聪敏,察觉到了闻人约画中的另一层意思,“太爷也同你说了此事了?”
闻人约缓缓摇头:“太爷还未曾对我说过。只是遇到如此逼命危险,你还能津津乐道、毫不畏惧,不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就是你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场危险,心里有数。”
华容脸色大变。
若是叫旁人猜到,太爷是有意派他去以身犯险的,那不是给人递攻击太爷的刀子么?
他垂头丧气道:“太爷来看望我时,叫我这两日不要外出见客,我还以为是太爷心疼我呢……”
他还巴巴儿跑出来跟人显摆!
见小家伙面有愧色,闻人约轻声细语地安抚:“太爷是给你机会,叫你自己来悟呢。看来,倒是我多嘴了。”
华容化作一只霜打的小茄子,闷闷地道:“秀才大哥,我头晕晕的,先回去睡一觉。”
闻人约轻轻一拍他的肩膀,他就夹起尾巴、蔫巴巴地朝住处而去。
五分真情,五分演绎,看上去倒真像是个刚刚遭受了致命伤害、还没缓过神来的小孩子。
闻人约徐徐吐出一口气。
就算他多此一举吧。
无论如何,他都得细细筹谋,帮顾兄把底给兜住。
他到书房时,乐无涯刚把今日政事料理完,在审他的文章。
“来啦?”乐无涯将他近日来所作的十几篇文章全堆在案上,头也不抬道,“挑三篇你觉得好的,誊抄一遍,别抄错字啊。”
“好。”闻人约先应再问,“作何用途呢?”
乐无涯:“大学士徐伋,两年前致仕,回了益州老家。我递了拜帖,带你去拜访他,叫他为你指点文章。”
闻人约困惑地一眨眼:“唔?”
见他不解,乐无涯抬起头来:“下次乡试是什么时候?”
闻人约据实以答:“一年后。”
乐无涯拿起桌上的一枚苹果,直直砸向他:“——你也知道是一年后啊!现在你是什么身份,得钦差大人亲口赦免的生员!不趁着这会子声名正盛,攀上个老师,给自己镀层金身,想什么呢?你还没吃够寂寂无名的苦头?”
一通训斥后,他重新落座,自然而然地吩咐道:“削了。”
闻人约失笑,捡起一把水果刀,给他削苹果:“我知道顾兄是好意。但贸然上门,会不会太叨扰徐大学士了?”
“嗐。”乐无涯一摆手,“他都致仕了,有前途的青年才俊肯登他的门,他该高兴才是。再说,他只需要随口点拨你几句无关痛痒的废话,就能以你的师长自居了。将来,你若有成就,他朝中便多了一条人脉,他乐还来不及呢。”
剩下的话,乐无涯咽下去没说。
徐伋那人,他还不知道?
老狐狸一条,滑不留手,桃李满天下,尤其喜欢那种读书读得好又柔糯可欺的文弱书生。
这样的孩子,脑子里只有圣贤道理、官样文章,掀不起太大的风浪,收作学生,无比稳妥。
如今闻人约瓤儿的明相照,正合他胃口。
……至少表面上是如此吧。
闻人约乖乖地给他削过苹果、净了手后,便挑选起文章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