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无涯眼睛一眨,笑容明快:“卫大人真是好口齿。看来,无论是于公还是于私,我都非收下不可了?”
卫逸仙端坐其位,颔首低眉:“一切都听凭您的心意。”
“成。我收下了。”乐无涯随手将那价值不菲的印章往茶案上一放,“我年岁尚轻,唤卫大人一声建章,不知算不算失礼?”
卫逸仙作受宠若惊状:“这是建章之幸,何谈失礼呢?”
“那好,建章。我想问一问,牧通判是何等样人?”
卫逸仙沉吟片刻:“既是好人,亦是好官。”
“哦?评价就这般高吗?”
卫逸仙正襟危坐:“听说大人擅点刑狱,审冤狱,巧了,牧通判在这一途上也颇具才干,刚勇正直,不畏强权。且他凡事身先士卒,时常点灯熬油地处理公务,拟写表文,从不假手他人。”
乐无涯:“不见得吧。我见有典吏畏他如虎啊。”
“嗨。”卫逸仙摇一摇头,“大人,凡是谋实务、强实干之人,有几个能得人心、顺人意呢?做得愈多,错得愈多啊。”
对牧嘉志其人,卫逸仙一句坏话都不曾说。
至少从表象来看,此人甚是圆滑讨喜,堪称处处周全。
乐无涯温和道:“卫大人,你该是知道,我不只想听这些的吧?”
卫逸仙将身子倾靠向他,诚恳道:“大人想听什么?下官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乐无涯冲他一招手。
趁他附耳过来时,他低声说:“咱们什么时辰出发,给丰大人送贺礼去?”
卫逸仙饶是脑子灵活,反应奇快,也被乐无涯如此跳跃的问话方式弄得迟滞了片刻。
不过,也只片刻而已。
他微微一笑:“下官自是听大人的。不过要往布政使司去,最好明天一早出发,夜间到时,休整一夜,精精神神地去拜见丰大人,是最好不过的了。”
“知道了。”乐无涯一摆手,“你回吧。”
卫逸仙依礼告退,待退到院中,才转身离去。
他一壁向前走,一壁暗自喟叹。
这回自己事办得漂亮,话说得漂亮,但他也看得出来,老爷是玻璃珠子一样的人,伶俐剔透,滑不留手。
自己舌灿莲花,已臻化境,居然没能得到他的半句准话。
自己主动送上门去示好,可以说是给足了闻人明恪颜面。
他若是肯松一松口,流露出几分合作之意的话,刚才便是最好的时机了。
只要闻人明恪在桐州待上十天半个月,他就会知道,这桐州府里,有两拨势力。
一拨是自己,另一拨则是牧嘉志。
当年,自己也有心与牧嘉志合作。
可此人恃才放旷,看不惯这世上十之八·九的人,一味低头干事,连看自己一眼的兴趣都无。
卫逸仙对他用了一段时间心,发现此人确实心如铁石,且是那粪坑里的铁石,又臭又硬,便也断了和他交游的心思。
他闻人明恪是人生地不熟的外来客,而这里不是小县南亭,只要肯花钱、肯用心思、肯露一露本事,就能万丈高楼平地起,笼络起一票他自己的势力。
这里是势力盘根错节的桐州,且每人心思各异,不是什么小恩小惠就收买得了的。
圣上派闻人明恪前来,不就是想叫他“成事”吗?
他既想成事,就只能选边站。
——要么拉拢自己,要么拉拢牧嘉志。
自己今天大献殷勤,着实卖了一番力,结果除了几句轻飘飘的好话,什么许诺都没能落下。
相反,他还在打探牧嘉志的情况。
这说明什么?
说明这位老爷对牧嘉志更感兴趣。
是啊,年纪轻轻,能得皇上青眼,二十六岁便从七品知县升任从四品知府,论起升职速度,本朝除了那位乐无涯外,就再无人能出其右了。
这样一个人,身边又无甚可用之人,自是更想要一位能臣干将,而非自己这么一位事事周全、一脸佞臣相的人了。
况且,这位老爷是靠什么起家的?
是靠审案啊。
牧嘉志此人,可以说是正合了他的胃口了。
思及此,卫逸仙面向前方,微微一笑。
喜欢能臣干将?
好啊。好得很。
若是他倒向自己,那自是皆大欢喜。
若是他喜欢牧嘉志,那自己已经将陷阱备好了,擎等着知府大人往里钻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