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骨子里那股野兽似的直觉告诉他,他必须得这么干,否则将死无葬身之地。
这是皇上赐的。
果然,在他一天之内吃光了一匣子糕点后,皇上对他的重视更胜以往。
不多时,皇上便和颜悦色地问他,愿不愿意跟他即将出嫁的义女孝淑郡主一起出宫,由他照顾她的饮食起居。
裘斯年眨巴眨巴眼睛,露出些惊恐之色,立即跪伏在地:“奴婢做错什么了?皇上不要奴婢了吗?”
见他如此反应,皇上龙颜大悦:“孝淑郡主是朕爱女,送你伴她出嫁,是朕信你。你小小年纪就办事妥帖,头脑清明,晓得谁是你的主子,这都是你的好处,也是你的造化。”
他微笑道:“……这些话,你可记得了?”
裘斯年一个响头磕在地上:“谢主隆恩!”
就这样,他跟着据说很受宠爱的民间郡主戚红妆,见到了乐无涯。
在守仁殿中,他不止一次见过乐无涯。
只是那时候,他只是个擦地的,只能瞧清他的衣摆和鞋尖。
初见他吃饭的架势,乐无涯大惊失色:“皇上送你来是怎么个意思?想把我吃穷了?”
闻言,裘斯年把腮帮子塞得鼓鼓的,冲他天真无邪地傻笑。
……尽管天真这种东西,他很早就没有了。
乐无涯问他:“你是哪里的人?”
他细声细气地老实答道:“豫州。”
乐无涯眉目低垂,心算片刻:“你这个年纪……九年前的豫州饥荒,你该是赶上了吧。”
裘斯年答得很快:“嗯,赶上了。”
五岁的孩子,该是只知喜乐、不知疾苦的年纪,要是表现得太过沉痛,反倒显得虚假。
乐无涯伸出手去,摸了摸他的脑门:“吃吧。”
裘斯年说了句俏皮话:“不敢不敢,奴婢要是把大人吃穷了,可怎么个赔法儿呢?”
“吃你一人份的就行。”乐无涯语出惊人,“你家里人在天上,不活在你身上。背着他们走,太累了。”
言罢,他拍拍他的脑袋,径直离去。
裘斯年僵愣片刻,听话地埋下头去继续吃。
他的喉咙一下一下地收缩,食物落入腹中,却不再似落入了无底洞中。
好像那股煎熬、折磨了他多年的万丈饥火,凭空消弭了。
……
房顶上的裘斯年拿起最后一块绿豆糕,注视片刻,又放回了原位。
大人说得对,吃一人份的就行了。
他正望着那最后一块绿豆糕出神,忽然听到下方有些骚动。
他低下头一看,正见两个武人打扮的吏员站在了馆驿门口。
其中一个人踱来踱去,走路是一瘸一拐的,但拐得挺得意、挺风生水起。
另一个年纪稍轻的人,却比此人要稳重许多:“劳驾,请问新任都察院左佥都御史闻人大人住在此处吗?”
……
是夜,六皇子府。
项知节坐在院中,架起一口小锅煮柳枝水,一遍遍保养擦拭他的几支宝贝笛子。
如风蹲在一边扇火,没能忍住,轻叹一声。
项知节:“这是你今晚叹的第五声了。在愁什么?”
“愁您啊!”如风直率道,“皇上都见到那位大人了,您问我愁什么?”
项知节对月端详自己的笛子:“父皇会做什么吗?”
“您和一个与……那位大人长得一模一样的臣子交好,单这一点就够可疑的了!”
“哪里可疑?我尊师重道,他一向是知道的。”项知节说,“当年在昭明殿前,我冒雪跪了一整夜,父皇岂不知我们师生情比金坚?”
如风:“……六皇子,这个词如风觉得不该是那么个用法。”
项知节一本正经:“意会即可。”
如风:“可今时不同往日!那时候,那位大人命在旦夕——您别瞧着我,本来就是这么回事——说句难听的,您与他感情再深,那位大人也已到了穷途末路,翻不出什么风浪来,皇上不会过于介怀的。可这位……这位……”
项知节眉目间皆是倾心的嘉许:“兴风作浪,乘风破浪。”
如风:“……”都这节骨眼了您还夸呢?
“父皇既已着手查探,却未召我问话,便是要等尘埃落定再做决断。我何必先自乱阵脚?”
“况且……”项知节微微抬眼,“文有解季同、宗曜,武有元唯严、裴鸣岐,这些人明明都和老师打过照面,却没一个说起他与老师相貌相似的,父皇还要琢磨这些人呢,怎会把精力都放在我一人身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