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木然地摇了两下头,复又垂首。
乐无涯抓住他被麻绳缚在身前的双手,轻轻一拽。
树枝子似的手骨,粗点的麻绳都捆不牢,略微挣一挣就能脱出。
乐无涯问他:“你什么都不知道,我绑你来,你不慌?不气?”
青云答得理所当然:“小的命贱。”
面对这么一个小小年纪就心如槁木的孩子,乐无涯也不与他绕圈子了:“好,我问你,你既负责照顾阿顺,有几个人一起?”
“只小的一个。”
“你是如何照顾他的?”
青云:“喂水、熬药、端药……”
“别的呢?”
“他发热,吃不进东西,我喂他粥,他不吃。”
乐无涯问一句,青云答一句,旁的绝不多说。
“没有别的了?”
青云睁着一双空洞无神的大眼睛,木愣愣地看着乐无涯:“忘了。”
饶是仲飘萍这般养气功夫深厚之人,听了这段油盐不进的答话,一股无名火也直奔天灵盖而去。
乐无涯神色却一如往常,从橱柜中拽出一床被子。
那被子原被四五层被褥压在底部,这一拽,上层的被褥顿时七零八落,翻滚在地。
乐无涯将那条厚实的被子拖到青云面前。
乐无涯问:“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青云:“被子。”
“用来干什么的?”
“用来盖的。”
“大夏天的,盖棉被?”
“没盖。这是去年冬天收起来的,下人备用的被子……”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地上散乱的被褥,“都放在这里了。”
乐无涯手腕一翻,将被子猛地掀过面来。
简县丞一眼望去,登时倒吸一口凉气。
被子的正面看起来没什么问题,可一翻过来,内衬上竟满是指甲抓挠的痕迹!
薄薄的、泛黄的棉絮从里头翻卷出来,道道破口渗着斑驳的、暗红与鲜红交叠的血迹。
血痕还是新鲜的,似有余温未散。
乐无涯问他:“这是去年冬天抓的吗?”
青云茫然地张着嘴巴,想了想,又将脑袋低下去装死。
简县丞心惊肉跳,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周文昌。
周文昌也是眉头紧锁:“青云,回话!”
青云还挺听话,让他说话就说话:“应该不是吧。”
在大人身边浸淫日久,耳濡目染下,仲飘萍早非昔日吴下阿蒙。
大人开了个头,他脑中已勾勒出了全案的脉络。
他的视线飘向了横尸床上的阿顺。
那只试图持刀刺杀他、又被他亲手砍得伤痕累累的手,此刻无力地顺着床沿耷拉下来,血渍斑驳,触目惊心。
按理说,哪怕阿顺真的是因伤势沉重、惊厥抽搐而死,顶多是身子角张、手脚蜷曲、皮破出血,但伤口绝不会迸裂流血到如此地步,指甲更不会外翻至此。
大人怕是刚一看到他的手,便起了疑心。
这西晒的小屋仅一扇小窗,通风极差。才进来片刻,仲飘萍已感到背脊热汗涔涔。
而因中暑身亡的尸体,与重伤后伤口脓化、惊厥暴毙的表征相差无几,极易混淆。
仲飘萍尚记得,他们入内时,门是开着的。
可一股积蓄已久的、混合着脓血腥臭的灼热浊浪却扑面而来。
一间供伤患休养的小屋,本该时时通风换气,以防病人汗湿捂出痱疮,徒增痛苦。
然而,就在这么一间蒸笼一样的斗室里,阿顺身下却没有半丝汗水,竹丝凉垫摸上去干爽异常,他身上的衣裳也洁净无味。
衣物尚可借口换洗,抱出去处理掉。
可要是大夏天的抱着床棉被出去招摇过市,那就委实太惹眼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