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连子山矿工无一生还,有这二人在,正好指证牛三奇苛待矿工的罪行。
以为自己两腿一蹬死了,还能落个“勤谨办差、因公殉职”的好名声?未免太便宜他了。
赫连彻打定主意,只要鸦鸦肯乖一点,说些好听的,譬如稍稍求他一下,问他有无线索头绪,他就能顺理成章地把这两个人交给他了。
孰料,乐无涯极其没有志气地道:“想让哥哥抱着我,给我唱首歌哄我睡觉!”
赫连彻:“…………”
他绷着脸点评:“娇气。”
乐无涯眼巴巴瞧着他。
“厚脸皮。”
乐无涯露出了几分可怜的神气。
“……过来。”
得逞的乐无涯兴冲冲扑了上去。
赫连彻把他端回了床上,掖好被子,坐在床边,拍打着他的肩膀,轻轻哼起了景族的歌谣调子。
乐无涯连日奔波,回来还不忘憋着劲儿对项知节一顿使坏,现下的确是倦极累极了,在柔和的歌调中,当真昏昏欲睡起来。
见他不关心正事,赫连彻索性问点其他事情:“听说你还有两个哥哥?”
“嗯。”
“待你好吗?”
“极好。”
赫连彻暗暗咬牙,艰难地收起了把他们弄死的念头:“他们不知道你是被拐去的?”
“不知道。”
“……那还好。”
“他们和哥哥一样疼爱我。”乐无涯把脸埋在都是项知节檀香气的枕头上,迷迷糊糊地笑道,“小六……也对我好。我运气当真不错。”
赫连彻注视着这个自小流落在外头的弟弟:“你哪里运气不错?”
“你们都没有恨我。”乐无涯小声嘀咕,“只有舅舅恨我。我死了,他都不肯见我。”
这是他们相认后,首次谈及达木奇。
赫连彻沉默片刻。
他俯下身,抱住乐无涯,轻声说:“他不恨你。”
当年,那个误打误撞被劫上山、和乐无涯一样裹着蓝色襁褓的婴儿被心虚的土匪掷下了山。
达木奇没法从万丈高崖下找回那已经摔成一滩血泥的小婴儿,气极怒极,煞神附体,屠尽整整一山的匪徒,直杀得人头滚滚,却再换不回鸦鸦的一条命。
听说达木奇回来了,彼时尚年幼的赫连彻怀着一线希望,捂着伤处,一瘸一拐地去寻他。
没想到,找到他时,达木奇自己寻了个角落猫着,正死死咬着衣服袖子,吭哧吭哧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赫连彻伤口疼得厉害,小心翼翼地问:“舅舅,鸦鸦呢?”
达木奇手上、脸上的血还没擦干净,泪流在脸上,也像是血泪:“被个狗养的扔到悬崖底下了……我……对不住姐姐,对不住鸦鸦,若是能早去一步,一步也好……”
赫连彻无言,在他身旁筋疲力竭地坐了下去。
舅甥两个相对默然。
说起来,赫连彻才是那个真真正正恨过乐无涯的人,恨到恨不能亲手杀了他。
在赫连彻看来,他是鸦鸦唯一的亲人了,只有他配终结这段孽缘。
相较于情感复杂、性子别扭的赫连彻来说,达木奇则是个一根筋的人。
他素来最重亲情。
鸦鸦尚在人世,对他来说便是最好的消息了。
何况,鸦鸦生擒了他,足见是个有出息的好孩子。
至于他被人骗了,倒戈向亲,那并不能算是他的过错。
用达木奇说过的话就是,鸦鸦很乖的,别人教他什么,他学什么。
所以都是大虞人的错。
赫连彻每日一恨大虞人后,将乐无涯揽在了怀里,像小时候抱着他看夕阳时一样,轻拍哄慰。
乐无涯睡眼惺忪地睁开一只眼:“哥。”
“嗯。”
“舅舅不恨我,那你恨我吗?”
沉默良久。
“恨过你,不好过。”赫连彻给出了他的答案,“还是爱你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