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是没有料到,薛盈的麻烦何止不能人道这一点。
他简直如在刀尖起舞,火中取栗。看似风光恣肆,实则是皇帝对上氏族门阀,为自己的大皇子铺路的刀,从一开始,就是注定要折戟沉沙的。
就连满朝文武,也都对皇帝的用意心知肚明。
因此他们素日纵使弹劾太子作为,但是大部要命的事情全都压下来了。只等大皇子回朝,便万箭齐发,以他的德行亏损丧心病狂,来给大皇子博一个贤德仁厚,堪为国储的好名声。
但是对这些件事,卫听春真的无能为力。
她只是个炮灰穿越员而已,她甚至在这个世界停留都是违规的。
因此她也坐起来,心疼薛盈心疼得厉害,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连活着都这么难。
但是她是真的没有办法,因此她道:“九皇子不会放过我的。”
她不敢看薛盈明亮起来的眼睛,她之前还不知道薛盈为什么双眼蒙满了阴翳,死气沉沉的完全不符合这个年纪。
她这些天一点点看着薛盈的眼睛亮起来,直到这一刻,她才明白,他亮起来的是希望,是期待。
对生活的期待。
可是……这她如何能给?她甚至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我来毒害你之前,九皇子便已经买了我的命,他不会允许我活着。”卫听春眼神躲闪道,“我答应帮太子一段时间,如今……再没有其他事情,能帮太子了。”
薛盈看着卫听春,眼中的光亮一点点暗下去。
他长发散着,盘膝坐着,慢慢垂下头,身上的那些生机,似乎一寸寸被抽离。
眨眼之间,卫听春只用余光,都能感觉到他如同木偶。
可是卫听春必须在积分翻倍之前退出世界,她呼吸都放缓了,默默咬住嘴唇。
薛盈这样了无生气地坐了一会儿,而后缓慢起身下床,穿着一身中衣,赤着脚,活鬼一样飘出了屋子。
他很想质问卫听春,你到底来干什么?是来救我,还是让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你到底是神明,还是魔鬼。
他五岁的时候本来会死的,是一碗参茶吊住了他的命。
他十五岁的时候,本来能舍半条命逃离这深宫漩涡,拖着残破病体度过余生,如她所说,做一个时日无多的闲散王爷。
但是她又出现,照顾他、温暖他、告诉他要好好活着,说了一遍又一遍。
耳提面命要他讨好皇帝,教他如何在宫中与他的兄弟周旋,要他长得强壮,要让所有人都不敢惹他。
他都做到了。
他舍了命替皇帝挡剑,这样定能博得皇帝重视,他也唯有这一条路,能讨好向来厌恶他的皇帝。他欣喜若狂地等着回去告诉她,连血流如注都没觉得疼。想被她夸奖。
可她却死在了他的面前,以那样一种方式,迫不及待地离开了他。
现在没有人敢惹他,因为他就是一条连皇帝不敢动的氏族,他都敢抄家放火的疯狗。
确实没有人打他骂他了,可他还是吃不出滋味,感觉不到冷暖,每一天都在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这样真的是“好好”活着吗?
老九想杀他的事情,薛盈早就知道,当时他看避火图看得想死,他给了那小婢女混进来行刺的机会,可她又来了。
她不让自己死。
薛盈走到外面,对着一弯无星陪伴的冷月仰起头,苍白的脸上无声布满泪痕。
可她甚至不愿意陪他走一段路。
他一个人去哪呢?
薛盈无声看着月亮,很久都没有动。
他一夜都没有回来,卫听春也一夜未眠。
有些人有些牵绊就是如此,一旦开始,便是业障,一旦牵扯不清,甚至相处得越久,便正如粘连的皮肤,撕一下,便是血肉模糊。
第二天薛盈下朝是被抬回来的,半张脸红肿可怖,整片后背因为受了鞭刑血肉模糊。
三穿
卫听春见到薛盈被搀扶着进屋的时候, 薛盈脱了外袍,整个人简直像个血葫芦。
她脑子“嗡”地一声,一种同四年前一样的恐惧袭来, 顷刻间手脚四肢都已经麻了。
她想起了四年前, 她一时心软, 没有折磨薛盈以致他重病,结果她在这个世界滞留引起了蝴蝶效应, 薛盈被刺客一剑穿腹而过。
卫听春呼吸急促, 简直不敢上前,她站在不远处看着婢女侍从来来去去, 看着薛盈被安置在床上, 看着有位眼熟的太医来了, 为他诊脉开方。
血淋淋的外衣揭开,薛盈的后背没一块好肉,鞭痕全都陷入了皮肉。
婢女们帮他清理, 薛盈趴在那, 明明醒着,却像个被抽空了灵魂的木偶, 连哼也不曾哼一声。
卫听春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
她也确实是个局外人,一个不应该留在这个世界的人。
她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