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容微抬眸看向红袖,眸中一如既往的温润平和,“你旁边的几上不是有水么?”
红袖一撇红唇,“我怕这杯茶里下了毒药,喝了就一命呜呼了。”说着又冲他眯眼一笑,“楚相公你给的茶,我喝着才安心呢。”
那一闪而过的笑容狡黠得让她像只狐狸,楚云容刚好捕捉到,没由来地想起前几日楚怀瑜冲着他笑的模样,平静的内心忽然生出一丝烦躁,但表面依旧波澜不惊,“红袖姑娘多虑了,这里是官府,所行之事都是合乎法规法度的,就算你有罪,官府也会光明正大的处决你,而不是背地里下毒谋害于你。”
他笑若朗月入人心怀,红袖却一阵心惊,他的话语似乎隐含着告诫之意,她不敢再放肆,“不想给算了。我有什么罪?我只是一个安守本分的百姓,莫名其妙就被市司的人抓到这来了,楚相公既然来了,就听听我的冤屈吧。”
红袖不明白他到底意欲何为,是来看她笑话?还是让她“死”也“死”得明白一些?
楚云容忽然轻笑了下,与鹤飞道:“去给红袖姑娘拿杯茶过来。”
鹤飞显然是不情愿的,那张脸拉得有驴脸那般长,只是碍于楚云容的命令,不得不应声而去。
逼仄的屋子只剩下他们两人,两人四目相对,他俊美的脸上依旧挂着清浅的笑意,让人不由得联想到春月下温柔宁谧的湖水,然而自他嘴里说出的话却让人泛起阵阵寒意,“红袖姑娘酒楼的酒菜物价违反市易法令,红袖姑娘贿赂市司的官员令其充当庇护,这便是你的冤屈么?”
红袖脸色一变,终于明白他当初为什么那么关心她们酒楼酒菜的价格,原来那时他便留了心眼,她忽然有些弄不明白他是秉公办事,还是公报私仇了。若是秉公办事的话,他应该不知道她和吴文斌之间的交易,只是砍贪官的刀挥到了市司,殃庡?及了她,他又要拿她杀鸡儆猴。若是如此,他一个日理万机的大忙人完全没必要来这里见她啊,为什么?红袖脑子里一团迷雾,此刻只能按照这个方向为自己辩解:
“大人,您有所不知,我们酒楼的酒菜虽是贵了些,但我们的成本也十分高昂,有些东西都是叫人从南边送过来的,需要大量人力,这是一笔耗费,客人点的酒菜里还包含了听曲观舞的耗费,若不贵一些,哪里能支付艺工的酬劳?我们也不做清苦百姓的生意,来的都是一些不缺钱的富贵之人,我们的酒菜价格若是低了,他们还觉得有失身份,不愿意进店开销呢。我真没挣多少钱,不过是勉强养家糊口罢了,大人你也别觉得我再扯谎,我们酒楼每一笔开销都是记在账本上的,不会有假。”
红袖对物价这事还不是太担心,她担心的是贿赂官员这一项罪名,李市丞被罢了官职,想必他一定把什么都招了,她是逃不过去了,她一咬牙继续道:
“我只是一破做生意的,无权无势,我也想好好做生意,但市司的人不让啊,他们为了钱财不折手段地让你对他们低眉折腰,你敢有傲骨,他们就用手上的权力打断你的傲骨,若个个似大人你这般高风亮节,刚正不阿,我便不用去贿赂他们以寻求庇护了。说到底,这世道清不清明,还在于大人你们这些国家栋梁,我们这些身卑位贱的人只是被裹挟其中,随波逐流罢了。”
楚云容耐心地倾听着,注视着她的目光似月夜下的湖,温柔又幽邃,待她言罢,他微笑出声:“红袖姑娘真是伶牙俐齿,在下佩服。”
红袖说了那么多,他却油盐不进,不由得感到口干舌燥,拿起一旁的茶水一饮而尽,待看到空了的杯底,她瞬间像是吞了一堆苍蝇似的,她放下茶杯,克制着心底烦躁,她定定地注视着他,眼底媚意盎然,声音柔软下去,“大人,要怎样您才肯放我一马呢?”红袖猜测他对她应该有所图谋,一堆公务等着他去处理的人该没那么闲专门跑来和她聊些有的没的。
楚云容凝望着她我见犹怜的姿态,沉默片刻,“你为了钱财,与吴大人算计在下时,可有想过会有今日这一天?”他语调轻松,唇含浅笑,仿佛在与她说一件稀疏平常的事情。
红袖唇角淡淡的媚笑僵住,渐渐敛去,最终面部亦变得僵硬起来。两人目光安静地对峙了片刻,红袖开了口:“你都知道了……我也是被逼无奈,我一弱女子,没权没势,拿什么与吴大人抗衡,我若是不答应他,他就要杀了我。若大人你拿身份压我,威胁要取我性命,我也会替大人您办事。任何的事。”最后几个字她咬得很重,眼神语气隐隐透着若有似无的暧昧,末了眸中又流露出一丝哀怨,“大人,我只是一市井小民,没有宁死不屈的勇气,我怕死,想安稳的活着,若是可以,我希望你们这些大人都别找上我,让我安安静静过着属于我的小日子。”
这女人的话真真假假,让人无从深究,她太擅长将自己摆在弱势受害的位置,楚云容意识到与她谈论这些事根本没有任何意义,他长身而起,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下袖口,才抬眸看向她,忽然开口问:“我们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红袖本以为他要走,不想劈头地来了这么句话,不禁一怔,自己好说歹说了这么多,他竟然一点不为所动,反而悠然地问了一无关紧要的问题,她眼底的怨气变得真实起来,睡都睡过了,他竟然忘了她,红袖很想告诉他事实真相,看看这脸上除了从容微笑就没有旁的表情的男人会是什么反应,但内心不知怎的,突然找回了失去多年的骄傲自尊,这份骄傲自尊不允许她与他相认,于是她一掠云鬓,红唇几分轻浮的笑,“大人要勾搭姑娘也不会换个时兴的说法,真像是个老古董呐。”
楚云容虽然被红袖的话语噎了下,但他毕竟见惯风浪,自然不会表现出来任何的情绪,他眼底是一片平静的笑意,轻摇了摇头,“红袖姑娘误会了。”楚云容听了她轻佻的话语,已经没有心情去探究两人是不是旧相识,且还有一大堆公务等着他去处理,他没时间再与她多言,“红袖姑娘犯的虽不是杀头之罪,但还需要在这待上几日,在下还有事要忙,先告辞。”
他也没有端起架子,而是极有涵养地颔了下首,才翩然离去。
红袖看着他优雅修长的背影,愕了下,待反应过来想要唤住他,人已经消失在门口,只能作罢。她有些不敢相信,他来这一趟就为了与她说一些不痛不痒的话?
楚云容一出门便看到了守在门外的鹤飞,他淡淡扫了一眼他手上的茶水。鹤飞注意到他的目光,脸上瞬间露出不安之色,连忙解释:“大人,属下只是不想打扰你们说话。”
楚云容轻叹一声,并没说什么。
鹤飞见楚云容没有命令他把茶水拿去给红袖,乐得不提此事,渴死那讨厌的女人最好,“大人,她究竟是什么人?”鹤飞忍不住问,大人日理万机,怎么会无端放下手头事务,来市司见一个女人,要说那女人没有别的什么隐秘身份,鹤飞有些不信。
楚云容侧目看了鹤飞一眼,少年澄澈的眼神里透着毫不掩饰的好奇,“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他轻笑,语气散淡,她和吴文斌要算计于他,他不过将计就计罢了,她若不为利益所惑,也不会卷进这场风波之中,成为他杀鸡儆猴的那只鸡。至于为什么会来见她……楚云容回想起她先前不经意间露出的狡黠笑容,清润的目光变得沉敛,片刻之后,他微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去深究自己今日这异于平常的行为。
作者有话说:
铁树开花真的挺难的……
这章发三十个红包~
今日是孙铸文当值的日子,他坐在书案前处理公事,但一直沉不下心来,他昨日被崔尚痛斥了一番,崔尚命他收拾残局,勿要牵累他。眼看着市司的官员一个个被罢黜,刚刚又得到消息,红袖被带回了市司,孙铸文的内心一直惶惶不安,担心自己策划的事情败露,他已经叫心腹官吏去市司打探一下情况,他这一会儿正焦灼地等待那人归来。
孙铸文一连喝了几盏茶,有些坐不住,起身打算去一趟茅房,却逢心腹官吏归来,他也顾不得去茅房,急问情况。
心腹官吏回禀道:“大人,卑职刚去到市司就听闻楚相公也在司里,卑职的亲戚今日又不在市司当值,卑职没敢继续打探下去。”
孙铸文听闻楚云容去了市司,当即吓了一大跳,他伸手扶住门框,只觉得头晕目眩,眼前飞星乱冒,好片刻才恢复冷静。
他伸手擦了擦额角的冷汗,今日是他值日,他不得离开值房,思考了片刻,唤来了随从,吩咐他替自己去花间酒楼走一趟,
市司。
红袖正打着瞌睡,忽然一头磕在椅子扶手上,她轻“嘶”了一声,彻底醒了,揉了揉磕疼的额角,红袖心情变得无比烦躁,这小屋子只有一张破椅子,想躺也躺也躺不了,还硬梆梆的,坐久了腰酸背又疼,这对身骄肉贵的人无疑是个巨大的折磨。
红袖心里不禁将楚云容和孙铸文骂了千遍万遍,骂完了又猜楚云容为何而来,猜来猜去依旧猜不透他,她冷下脸,不论是何种原因,这个梁子他们是结下了,且看到他能风光到几时,有朝一日他跌落谷底的时候她一定站在高处尽情的嘲笑他。
正想得激动,门突然被人打开,一官吏领着董燕儿进来。
董燕儿一进门,便看见红袖呆愣愣地看着某一处,不知在想什么,又见她发髻散乱,妆容脏污,不复以往的风光神采,不由红了眼眶。
“红袖姐。”董燕儿颤着声儿呼唤。
红袖回过神来看到董燕儿,脸上露出惊喜之色。
“只有一刻钟的时间,有什么话快点说。”官吏提醒董燕儿道。
董燕儿点点头,“多谢官爷。”她走到红袖身边时,眼泪摇摇欲坠。
红袖哪里意识到自己此刻有多狼狈,见董燕儿一脸的难过,奇怪地问:“你哭什么?我又不是出不去了。”
董燕儿伸手擦拭了下眼,摇了摇头,“红袖姐,你的妆花了。”
红袖在外人面前一向及其注重自己的仪容,闻言黛眉一蹙,“带镜子了么?”
“带了。”董燕儿从佩囊中掏出一面雕花小铜镜递给红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