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她们引进宅内,那男人便进了屋子,不一会儿读书声蓦止,一帮孩子从屋里高兴地冲出来,一眼看过去,最大的大约十二三岁,最小的估摸是三岁左右,看穿着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但个个精神饱满。
红袖静立一旁,见鹤飞将手上的大包袱放到庭院的石桌上,她方才一直在想他手里拿着的究竟什么东西,见他打开包袱,立刻看过去,原来里面是书和一些零嘴。
孩子们并未争抢,而是十分自觉地排起队来,连最小的那个也规规矩矩地排着队,鹤飞将书和零嘴分给孩子们,红袖第一次看到那总是皱着眉,好像人家欠了他钱似的少年露出灿烂的笑容,不禁有些诧异。她转头看了楚云容,他正与那男人谈话,红袖觉得什么都不做光站着不妥,便上前帮鹤飞的忙,鹤飞看了她一眼,没有拒绝她的好意。
那三岁的小孩是个女娃娃,圆圆的脸,水灵灵的大眼,头上梳着两个整整齐齐的小揪揪,甚是可爱,得到零嘴后,她欢欢喜喜地跑到楚云容身旁,自己还没舍得吃呢,就将手里的饴糖递到楚云容的面前,奶声奶气地道:“叔叔吃糖。”
红袖看到楚云容脸上露出温柔愉悦的笑容,那笑一看便知是发自内心,他动作熟练地抱起那女娃娃,然后在她柔嫩的小脸上亲了一口,柔声道:“叔叔不吃,你吃。”随后又问,“想叔叔么?”
小娃娃嫩声回了句想,然后躲在他怀里咯咯笑了起来。
“糖不能吃太多,小心虫蛀牙。”楚云容又提醒道,然后看了一眼红袖,含笑道:“给那位姨姨一颗好么?”
比起姨姨,红袖更喜欢姐姐着一称呼,但转念想了想,人家娃管他叫叔叔,要是管她叫姐姐,他们两人岂不是乱了辈分,想到此处,红袖不由好笑起来。
楚云容单手抱着小娃娃来到她面前,微笑凝望着她,小娃娃抓着一颗饴糖,倾着身子将饴糖递到给红袖,大大的眼睛里尽是期待之色,“姨姨,给你糖。”
红袖早就过了爱吃糖的年纪,但看着着一大一小亲切的面容,红袖哪里好意思拒绝,当即皆过糖送进嘴里,还故意瞪大双目,假装吃到了很好吃的东西。
楚云容看着她夸张的神色,不由莞尔一笑,“倒也不用这般做作。”温和的语气并无嘲讽之意,只是有几分调侃。
红袖也笑了起来。若不是来到这里,红袖竟不知道这男人还有这一面,脑海中不禁想到当初再遇到楚云容时,他也是这般温柔的抱着一小孩,看来他真的很喜欢孩子。
红袖本以为看完孩子之后便可以走了,不成想那教书先生又将楚云容领到一屋子里。
红袖也跟了过去,还未进屋,便听到一阵咳嗽声,是女人的声音,沙哑且低沉。红袖得知那教书先生叫做沈若鸿,而里面的人是他的妻子。
男人将红袖等人请进屋中,屋中十分简陋,只有几件陈旧简朴的家具,但屋里打扫纤尘不染,一女子坐在竹椅上,缝补衣服,听闻动静她抬眸看过来。
“翠娘,楚相公来了,还有他的好友。”沈若鸿道,末了又忍不住说了句:“不是说了让你好好休息,怎么又起来了。”虽是斥责的话语,但语气却不觉流露出关切心疼之情。
红袖看了她一眼,虽然打扮得十分朴素,但仍旧难掩秀丽,只是那双眼眸呆呆的,目无焦距,她将衣服针线放下,摸到一旁的拐杖站起来,红袖看着她异于常人的动作,瞬间明白过来,她的眼睛看不见路。
看着她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了几步,沈若鸿到底没忍住走上前,低声道:“你好好坐好就行。”
女子未置一语,只是冲着他温柔一笑,然后任由着男人将她扶向楚云容的方向,然后屈身行礼。
“不必多礼,翠娘身体若有不适,便去歇息吧。”楚云容温声道。
翠娘依旧只是微笑点点头,客人在此,她却始终不发一语,这举动看起来十分失礼,但红袖心口却沉了沉,这女子大概还是个哑的,思及此,看向她的眸中不禁多了几分怜悯。
沈若鸿扶着她回了内房休息,里面再次传来她的咳嗽声。红袖坐在椅子上,出神地看着内室门口的竹帘,想着这翠娘正值青春芳华,容貌生得姣好,却又盲又哑,腿还瘸,眼前一片黑暗,看不到世间美景,无法与爱人倾诉喜怒哀乐,她心里突然有些不是滋味,又有些惶恐不安,若换做是她,只怕会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红袖想到崔尚说她体内的毒药回让她生不如死,不会就像这样吧?红袖瞬间感到毛骨悚然,面色惨白。
楚云容察觉到她的异样,语含关切:“怎么了?”
红袖压下心头的惊惧,摇了摇头,微笑:“没事。”
说话间沈若鸿从里间走出来,楚云容收回目光,不再看她,待沈若鸿坐下,“令正的病情如何?”楚云容温声询问。
沈若鸿摇了摇头,眉眼间笼罩着愁绪,“时好时坏,大夫说了这毒太厉害,伤及了五脏六腑,要想活命,得一直用药吊着。”
楚云容神色凝了下,回头看了眼鹤飞,鹤飞立刻会意,从怀里拿出荷包,双手递到沈若鸿面前,不等他拒绝,楚云容含笑道:“这银两并不是给你的,是给令正看病和给孩子添置新衣服的,与你无关,你不必赶着替他们拒绝。”
听着楚云容轻松随意的口吻,沈若鸿脸上的愧疚敛去,脸上也有了一丝笑意,他感激地接过银子。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楚云容才告辞离去。离去时,那女娃娃哇哇大哭,不给楚云容走,那金豆子掉得就跟不要钱似的,看着可爱又可怜,还有几名小一点的孩子也拖着鹤飞不让她走,因为红袖第一次来,又不怎么会和孩子相处,那些孩子就没缠她,她站在一旁看戏,乐不可支,看看楚云容,他哄起孩子还真是轻车熟路,温柔又耐心,再看看鹤飞那边,简直可以说是焦头烂额,上窜下跳。听鹤飞说这些孩子有的是孤儿,有的则是附近穷苦人家的孩子,那个三岁的女娃娃是被家里人丢弃的,被沈若鸿看到,他于心不忍,就将她捡回来养了。
楚云容那边很快就哄好了孩子,鹤飞是直接落荒而逃。
从宅子里出来后,听不到孩子的吵闹声,红袖轻松的心情也不复存在,她看了眼楚云容,心里隐隐生起不安,自从见到翠娘后,红袖总觉得楚云容之所以带她过来,不仅仅是让她陪他探望孩子病人这么简单。
坐上马车后,红袖看着坐在她对面的男人,他面色如常,窥探不到任何于她有用的东西,她思忖片刻,还是开口问出了自己的疑惑,“翠娘的盲眼和哑疾不是天生的吧?”红袖方才观察她,只觉她身段妖娆,眉眼颇有风情,隐隐感觉她过去与自己是同道中人。
楚云容微颔首,似可惜一般叹了口气,淡淡地道:“她曾为崔阁老做事,因为她知晓的秘密太多,崔阁老担心她将自己的秘密告诉别人,就药哑了她,弄瞎了她的眼,还挑断了她的手,后来又想要她的命。”他停了下,才接道:“是鹤飞将她救了下来。”
他说得轻描淡写,红袖听得惊心动魄,脸色不可控制地变了下,后背泛起冷汗,她深深地看了眼楚云容,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向她透露此事,担心自己现在慌乱的模样被他看出端倪,索性装作被他的话吓到,伸手轻抚胸口,“原来如此,光听你说我便已经心惊肉跳了,那崔阁老也太狠毒了。”
楚云容目光落在她胸前微微发颤的纤手上,又微笑往上移动,温柔地注视着红袖苍白的脸,感慨道:“她原与你一样,是位美丽动人的女子。”
要是换在以往,红袖的注意力一定会放在楚云容说的那句美丽动人上,毕竟这句话颇有些暧昧,换在以往楚云容根本不可能会这么说,但她心中做贼心虚,惶惶不安,惊疑不定,满脑子都是他为什么要拿她和翠娘比较,是不是意有所指,从而忽略了他那句美丽动人。
“是啊,真是太可惜了。”红袖随口附和道,她体内已经被下了毒药,一想到自己要落得和翠娘一样的下场,红袖哪里还有心情与楚云容调情。
楚云容笑容变淡,语气认真道:“你之前替孙铸文做的那件事我就当作没发生过,但那孙铸文是崔阁老的人,你最好别与他们走得太近,免得身陷危险,无法自拔。不论如何,你都是小郎的母亲,我并不希望你受到伤害。”
红袖内心有些动容,红唇微启,欲语还休。
楚云容紧攫她的面庞,柔声询问:“你可是有话要与我说?”
他脸上的笑容已然敛去,嘴唇微抿,红袖对上他的目光,第一次觉得他的眼眸似苍穹般深不可测,两人静静地对望片刻后,她摇了摇头,努力挤出抹从容的微笑:“我省得,我又不是傻子,怎么还会与那孙铸文来往?至于那崔阁老,就更不可能了,我与他素未谋面,连他长什么样都不知晓。”
楚云容定定地看了她片刻,忽然淡淡笑了起来,微颔首,“那就好。”
红袖一直想着旁的事情,因而没看到他目光中一闪而过的冷色。
作者有话说:
楚大人其实蔫儿坏蔫儿坏的。
宝子们,我打算改成晚十点更新啦~